黑夜中四散飄落的銀白,將街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霜。
下雪了。
我輕呼一口氣,水氣頓時化作一陣白霧飄散開來。
真難得,東京竟然會提前挑在這個時候下雪,這本來就不常見,更何況現在下雪的日子一延再延,想要見到白色聖誕可不是件易事,這是我在搬到東京之後第一次下雪,不過這下子交通肯定是要全面癱瘓了。
過去我對於雪的認知僅限於電視上對北海道地區的旅遊節目,不過能親眼目睹並感受它的存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伸出舌尖接住了一小片雪花,接著含入口中細細品味了好一段時間。
「……什麼嘛。」
除了雪花在口中化開的冰冷,其餘任何的口感啦味道啦,一概吃不到。
直到方才,我都還天真浪漫的認為雪花就該如雪花冰一般,口感柔軟綿密且帶有甜味。
老實說,我曾經非常認真的考慮過,有機會一定要到北海道一趟,然後鏟一把雪佐上很多很多的配料大吃一頓。
姑且不論衛不衛生,要是在那裡吃雪……不,光是擁有這想法準會被人給當成瘋子。
再說,那種冷的要死的地方根本不會有人賣冰吧?至少我沒聽說過,不過札幌的牛奶糖倒是挺有名。
真可惜,牛奶和冰可是絕配呢。
雖然說傳統的宇治金時(一種以抹茶及紅豆所製成的甜點)也不錯,不過個人還是偏好單純的牛奶一點。
只是想到那牛奶香醇濃郁的滋味,以及雪花冰的甘甜可口,就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冰……
略為凜冽的北風掠過,一陣刺骨的冰冷沿著背脊爬上心頭,我連忙將最近那條新買格子樣式的圍巾緊緊裹住脖子,並縮瑟身子將自己密不透風的包在淺褐色的風衣中。
……我到底在想什麼,竟然想在冬天吃冰。
我深吸一口氣吐納腹中,試圖用冰冷的空氣讓自己的腦袋稍維清醒一點。
稍微環顧了一下四周的景象,大多是情侶彼此手牽著手嘻笑打鬧,也有一家人開心的出來聚餐或觀賞雪景,但不外乎都是一派歡騰和諧的氛圍。
「聖誕節啊……」
我透過店家的櫥窗,看到裡頭的華麗裝潢,忍不住低聲感嘆。畢竟對我而言,聖誕節並不是什麼太特別的日子,只是個人多嘈雜、又冷到不行的例行假日罷了,每年的聖誕節,我也頂多是窩在家中,一邊看著電視的聖誕特別節目一邊嗑著餅乾。
「詩音──!」
熟悉的聲音由後方傳來,轉過頭卻赫然見到一名聖誕老人瘋狂的對我招著手。
「真紀……?」
千島真紀,是同樣與我就讀紫苑高校的同班同學,擁有一頭烏黑的短髮,面容清秀且個性樂觀開朗,此刻她身穿一襲寬鬆厚重的紅色大衣,看上去就像個女性化的聖誕老人,而帽子末端的白色毛球正因為手部的動作而前後不斷來回晃動著。
而在後方始終背對著不敢面對我的另一名聖誕老人,則是大倉佐京,兩人在班上是公認的班對,不過公開交往也是最近的事。
真紀一手將身後的佐京給拉了過來,在我們四目交接的瞬間,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相當強烈的哀怨,看樣子他應該是被真紀強迫穿上那丟人的服裝。這樣說來,這應該是他們兩人第一次以這樣的關係過聖誕節,不過寶貴的第一次竟是這種結果,忍不住令人一掬同情之淚。
我本來是想這麼做的,但……
佐京臉上那白絨絨的假鬍子可真是傳神,確實掌握到了聖誕老人的精髓,其適合程度真的會讓人以為平常的他只是個偽裝,私底下真正的外表其實是這樣,或許全天下的聖誕老人都是假的,他才是正牌的也說不定。
我是打從內心想同情佐京的,但還是掩不住嘴邊滿溢的笑意。
某聖誕老人見狀,只是瞇起眼睛,冷冷的看著我。
「妳怎麼會在這裡?還有這身裝扮是怎麼回事……」刻意不理會投射來的哀怨目光,我稍微上下打量了下真紀的聖誕老人裝束,不出我所料,真紀不管穿什麼都相當漂亮,實在令人稱羨。
「今天我是和佐京一起來幫忙打工的,不愧是聖誕前夕呢,雖然比平常增加了更多的供貨量,不過還是一下子就全部賣光了。」真紀伸手挽住佐京的手臂,比她略高一個頭的佐京,只是任憑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這樣啊……」畢竟是聖誕節,買氣突然暴增也不足為奇。
「對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真紀從後方的紅色長桌上拿起了一個白色盒子,接著將它遞到我的面前。
「給。」「啊,這怎麼好意思……」
聞言,真紀只是皺皺眉頭,接著硬是將盒子塞入我的手中。
「妳就別客氣了,這可是店長特地為妳準備的呢,妳就只管收下吧。」
「是真央小姐嗎……?」
真紀口中的店長指的是千島真央,是真紀的親姐姐,擁有與真紀相彷的臉龐與一頭黑色長髮,年齡不明。目前在都內經營一間咖啡廳,裡頭的蛋糕及甜點等非常美味,價格也相當親民,偶爾我也會到那裡去坐坐,一邊吃著聖代看著真央忙碌工作美麗背影一邊發呆。
也難怪為什麼佐京會甘願穿上那身聖誕老人裝,如果是真紀的要求就算了,但如果是店長的希望的話,不想穿也不行,正確來說,應該是身體會違背意識自己行動。
真央長的相當漂亮,人又和藹親切,是許多人追求的目標,不過那是大多數光顧她咖啡廳的客人。與她經常相處且熟識的人對她抱持的的想法又不一樣了。當真央帶著一貫的笑臉開口希望某個人做什麼事時,對方便不得不接受。該怎麼說呢,就是自己的生存本能察覺到危險,為了活命而選擇的手段,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話是這麼說,但我並沒有直接看過或聽過真央小姐生氣,不過我也不敢想像就是了。
「可是......就這樣平白收下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吶,詩音,妳有喜歡的人嗎?」不知為何突然丟出的問題,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诶?怎麼突然提到這個……不過也不能說沒有啦……」 「是藤井老師嗎還是說…....」
真紀將嘴巴湊到我的耳邊,接著輕聲說道。
「是遙人呢……?」「什……」聽見那名字,我的腦袋一瞬間呈現空白,只覺雙頰發燙,我這樣的反應幾乎把答案告訴對方了。
「詩音,」
看見我的反應,真紀淡淡的笑了下,以非常柔和的口吻道。
「孤單一人的聖誕節是很寂寞的,就趁這個白色聖誕節將自己真正的心意告訴對方,好嗎?」
「……」我沒有答話,也沒有對此做出任何回應。
「詩音,我們晚點會在紫苑舉辦聖誕派對,妳要來嗎?」
「……嗯。」微微點頭,向真紀兩人道別後我便轉身穿越擦身而過的人群朝著夜的深邃處踱步而去。
*
打開公寓的門,扣上沉重的門閂後,連風衣也沒脫,就只是呆站在鏡子前。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只知道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關於遙人的事。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真紀說的是事實。
松坂遙人,雖然行為幼稚且常開些無聊的玩笑,但是個性格外體貼又懂得分寸,不會逾越自己或別人所設下的界線,而且異常聰明,思想完全讓人無法理解,時常在理科教室裡做些奇怪的實驗。
真紀方才所說過的話,至今仍盤旋在耳際揮之不去。
──孤單一人的聖誕節是很寂寞的。
──趁這個白色聖誕節,將自己真正的心意告訴對方吧。
將自己的心意……
我甩甩頭將這些想法拋開,現在我的腦袋一片混亂,根本無法思考。
「……冷靜點,綾瀨詩音。」
不過就是說句話而已,就這麼簡單。沒錯,只要把話丟給對方再全速逃離現場就好了,對,就是這樣,很簡單的……
……
…………
「嗚啊啊啊啊這怎麼可能辦的到啊!」我雙手抱頭亂搔一通,一邊發出絕望的悲鳴。
成功表白之後呢?要怎麼面對他?像以前一樣嗎?
……等等,那有沒有告白不就一樣了嗎。
再說,要是被拒絕了怎麼辦?
……這樣下去不行,在想出解決之道之前絕對會先被自己給逼瘋的。
望向映在鏡中的自己,有著一頭及腰的栗色長髮以及淺褐色雙瞳的女性正透過鏡子的另一端與我相望。
這栗色遺傳自我母親,雖然時常有人稱讚其顏色漂亮,不過我自己卻不太喜歡這顏色,與眾不同的不安感,成了陌生環境之間的隔閡。雖然曾想過要將它染成像真紀一樣的黑色,但只要想到這是我與逝世的母親之間唯一的聯繫,又立即打消了念頭。
伸出食指輕點鏡子表面,兩人的手指就這麼接觸。
看著帶著些許愁容的少女,我沉默了一會兒。
頭髮因為剛才的抓撓而有些毛躁豎起,但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拉開沉重的門閂,刺耳的金屬聲響立刻充滿了整個窄小的房間。
我決定了。
──銀白的約定〈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