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愛、勇敢去(序)
人都要學著勇敢,勇敢去做那些事情。
像是在時間洪流間逐漸模糊的字眼,夢想與自由,又或是在現實洗煉中更加深刻認知的目標。
那些都是值得我們勇敢的事物,不是嗎?
阿豪有一個完整卻不完整的家庭。
小童有一個不完整卻又完整的家庭。
偶爾我會覺得,我們都是鳥,渴望自由、渴望走出那名為牢籠的現實。
勇敢去(一)
家中最出名的人是爺爺,他跟我們住在新北的某個小區,在山上,基本上是俗稱的養老社區,公車只有兩種號碼,一班往台北,一班往不遠處深山的總站,雖然是新北台北,但那邊還是很偏僻的地方。
距離最近的捷運站在公車半小時的路程,每天都六點起床,批著清晨大霧在單一的公車站牌看著他們倒車,倒車?山頂只有一個,公車只能一班一班的在清晨大霧中的山頂緩緩倒車,在山下分道揚鑣。
爺爺是這區最出名的人,即使他有些華髮了,依然坐在活動中心最角落的辦公室,默默為社區貢獻一份心力,他是里長,我是里長的孫子,其實我跟其他人並沒有不同,沒有特別有錢、沒有特別的教育與愛護,我也沒有特別的才能。
我會彈琴,但是荒廢了,我會畫圖,偶爾斷斷續續的進行著,我沒有特別好的功課,特別好的人緣,也沒有特別好的歌喉。
我和阿豪認識的時候大概國一,學力分班測驗下的結果,那三十個班來說,事實上我不理解與智力測驗有和關係
阿豪是個平凡的怪人。
這句話不是我說,是他自己說的,他說。
「我是普通人。」
「才怪。」那時候我咬著冰棒,思索著他腦子是不是突然充血了。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我一樣邊吃冰棒邊教導別人數學,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像他一樣邊算數學、邊吃冰棒、邊從嘴角間的細縫擠出那言不及義的問句。
「我覺得會邊算數學邊問別人這種問題的人很奇怪吧?」
「很正常。」「奧,我解開這題了,所以我很正常對吧?」
「解數學跟很正常是沒有關係的,會把沒有關係的事物亂扯上來就是怪人。」
「所以我是怪人?」
「呃,算吧?」
「喔。」他楞了楞,低下頭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像是一閃燈泡亮起那樣,「所以我是正常的怪人?」
「……」
「不對嗎?」
其實我沒想到,這個阿豪的跳躍性思考會讓人起笑,又起笑的很好笑,用小童的話來說,他有三次元的思考大腦,人家只有XY軸,他卻有XYZ軸,難怪不會是個普通人,我們是點面式思考,他是跳躍行思考,在他的腦海中好像很缺乏所謂的觀念與想法,容許我更正我的詞彙,他缺乏一般的人觀念與想法。
對於阿豪這個人來說,他不是粗心,只是覺得不在乎,像是跟人搭訕,在他腦海中那大概是人與人認識的一種方法,當我在西門町看著他突然上前跟某個女生聊天時,第一次還會害羞的無地自容,第二、三次過去,我就像塊木板,或是驀然回首,只在燈火闌珊處的哀怨寡婦,等著他的回來。
直到最後,我與他一起上去搭訕的故事。
我必須得承認,我是個正常人。
但是很多時候,人必須學著變化,不是嗎?
阿豪說話很大條,也很感人,也很慢慢拍,同時也是個假文青,或許是個真文青,那時候沒有臉書,流行EMAIL跟即時通的年代,他總是快了別人一步使用部落格,總人數在我們畢業後才堪堪破了四位數,其實阿豪並沒有說什麼,我看過他的文章,他在部落格上寫道。
好想長大,離開這裡,到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
那是他簡簡單單的自我介紹,新奇如我,並沒有說什麼,那句話漸漸的開始從他口中傾吐出來。
「好想長大。」
那是他國中的口頭禪,我的話大概是哭妖,或是踏馬的之類那些髒話。
他長得有點斯文,像是電視上會出現的白臉小生,那時候流行金城武林志穎,他沒那麼帥,但是有三分之一的林志穎也算不錯吧?身高也勉勉強強中上這樣,配上有點斯文的氣質,講起話來像說書一般慢條斯理,口條很好的樣子。
總是口中說著我要長大,其實我不理解那句話的意思,國中不好嗎?
雖然有點課業壓力,有點累人,但是有什麼不好嗎?
我不知道,不理解。
暑假的某一天,太陽大到我出門都想帶傘,宅男如我一般,難得那天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還是喝到了我媽的青木瓜四物飲,腦子充滿了想要出門的念頭,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瘋狂想做一件事情之後,我鎖起大門,踏出去的第一步就有些無奈了。
我出門到底要做什麼?
陪這顆又大又圓又在散發熱量的太陽聊天?空虛感開始湧現之後就想要找事情做,左思右想,腦子莫名浮現了一大堆油炸食品,好吧,平時不碰油炸的我,在喝下四物湯或是青木瓜四物飲後竟然瘋狂的想要麥當勞。
當我坐了十五分鐘的公車,從山上到靠近城市的那個麥當勞下車,順利躲進連著金石堂的速食餐廳,也順利在幾分鐘點了一份漢堡跟薯條,拖著盤子下樓時耳邊傳來那好大一聲的啪。
那是我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別人被賞一巴掌,當我聽到聲音時回頭當然已經賞過了,那聲音跟連續劇中的哀怨橋段一模一樣,刺耳的響起,真的很響,而我會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原因,便是那在男生後面的女生,有些矮,但不妨礙我看到她高舉起另外一支手,隨著呼嘯風聲般打去。
一瞬間速度放慢,女方打出排雲神掌,那風聲呼嘯之大令人驚呼連連,霸氣全開間我似乎看到了女版孫悟空,金黃色霸氣隨之席捲出來,好啦,沒那麼誇張,啪的又一聲,我看到女生提起包包,低著頭,頭也不回的往樓梯跑來,我還看到她梨花帶雨的姿態,可愛的讓人想要呵護,那時候不懂愛情,只是在想著連這麼可愛的女生都可以辜負,不知道是哪個蓋世混帳。
我抬起頭,整個麥當勞都寂靜的像是水面,突然間又像炸鍋的螞蟻,沸沸揚揚起來,指指點點那人,我也順勢看了過去,那是張有點斯文的臉,如今有漂亮的紅腫浮起,他沒有帶眼鏡,那神色泰然自若的無視旁人。
我必須承認,那時候我驚訝的下巴外要脫臼,他眼神游移間朝我看來,臉上露出驚奇的神色,完完全全的驚奇,一臉看到我就很興奮一樣的拉著我。
目光如果是劍氣,我大概已經被削成人棍了,那時候我才知道所謂的壓力是什麼,當全麥當勞如炸鍋螞蟻指指點點,或是斜眼飄來奇怪的眼神,我面前的人卻像是毫無察覺般的大條神經,咬著一根一根薯條。
「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蛤?」他茫然的塗抹著番茄醬,「你說啥?」
「就是剛剛掌你一巴掌那個正咩阿。」
糟糕,不小心說出心裡話了。
「你也覺得她很漂亮阿?」
「是還不錯啦,所以到底怎樣。」
「什麼怎樣怎樣。」
我發誓,我完全沒在他的臉上看到半點不自然,除了人為的紅腫讓他有點大小臉外,剩下都是簡簡單單的表情。
「你不會是……劈腿?」
「我沒有阿。」
「那她幹嘛像發神經一樣,話說你不覺得坐在這邊很有壓力?」
「不會阿,我覺得薯條很好吃。」
「吼,你這白痴。」
「??」
「所以,那個女生是你女朋友嗎?」
「咦?」
「你咦什麼咦?」
他思索了一下,「你好厲害耶,怎麼跟葦如問了一模一樣的話。」
我猜那個女生叫做葦如,有些楞住的重複了一次,「一模一樣?」
「對阿,她剛剛也問我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說不是,她就問我那為什麼要跟我搭訕。」
「因為想認識?」
他飄了我一眼,「連你都知道阿,我就那樣回答」「然後她又問我說那我喜不喜歡她,我就說是朋友的喜歡阿,愛情什麼的我不懂,接著她就說你這個混帳,然後你就看到拉。」
「……」我摸摸鼻子,「你跟她坐在一起會心跳加速嗎?」
「會阿。」
「那妳會突然就很想她嗎?」
「會阿。」
「那這就是愛情拉。」
「呃?」
他一臉疑惑,「這就是愛情?」
「是。」
「可是我對其他朋友也會耶,對你也會耶?」
「……」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
我說阿,阿豪,你摸摸自己的心臟,想到剛剛那個叫做葦如的正咩,哦,不是,那個叫做葦如的女生,你會不會心動,會不會特別想他呢?如果是,我想那就是愛情吧,雖然我們還小。
「可是我不懂愛阿。」
「那我就懂愛嗎?」
「喔,那該怎麼辦?」
我咬了兩口薯條,往外看了看,下起了綿綿細雨,思索了一會,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或許我們可以懂愛了,但是我們卻還是不懂愛,什麼是愛情?我也不知道阿,阿豪,但是連續劇這時候會怎麼做呢?我想了一下。
「追吧。」
「追?」
「快去追她阿!」
「喔。」
阿豪拿起跨包,就這樣衝了出去。
這樣算不算是一種勇敢呢?對於國中的我,第一次搧動別人去演那肥皂劇,心中有說不完的新奇跟好笑,也很認真的思考起來,到底什麼是愛情呢?幾年後,阿豪跟我說他懂愛了,但是幾年後,我卻跟阿豪說,我們其實一直都不懂愛。
我們不懂愛人,也不懂被愛,甚至不懂得怎麼解釋愛這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