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看向的天空，老天似乎感受到我鬱悶的脾氣般，將整個天際染成灰濛濛的一片。我不禁嘆了一口氣，將肩上的小提琴盒放下準備開始演奏。
我沒有街頭藝人的執照，但從我第一次開始站在這裡拉琴也不知不覺過了一年的時間了，倒也沒有被警察盯上。當然有可能是覺得真的有那個價值讓我在這演奏，但我寧願相信是根本沒注意到我的存在，畢竟，在這一年當中根本沒有一個人正眼看我一眼。
我選的這個位置不算是人潮湧的地方，但至少在我演奏的這個時段都有一定的人數在我眼前流動。其實這樣也不錯，因為人太多往往會使人煩躁進而忽視周遭的環境，不過就算是這樣，還是沒有一個人駐足聆聽，唉。
在思考這些沒營養的事的同時，我也完成準備工作了。好了，來吧，就算是最後一次也要盡全力來展現自己。
手起弓落，小提琴那高亢的琴音響起。隨著音符逐漸累積並將我圍繞起來，我開始沉浸在我所創作的音樂之中。
沒錯，我這一年來站在街頭拉的曲子，沒有一手不是出自我手。這並不代表我部會拉那些所謂的名曲，應該說我非常擅長拉那類的曲目，之前也曾經在大賽中獲獎。
但是，我已經厭倦了。對於只能在那些號稱大師級曲目中打滾的世界，我膩了。為什麼就不能自己創造呢？為什麼我要活在先人的陰影之中？為什麼我要他上跟別人都一樣的道路？所以就在一年前，我決定出走。我要開創屬於自己的世界，用自己創造出來的樂音來打動全世界的人，那怕是從這個小小的街頭開始。
快速地顫動琴弦，接著一氣呵成地將弓從弓跟運到弓尖，我華麗地結束最後一個音。第一首曲子一經結束了，但我面前還是沒有半個人停下腳步。沒關係，今天我準備了十五首，也就是我這一年的全部創作量。
正確來說是八個月內，早在四個月前，我就已經寫完這十五首曲目了。接下來的四個月，不知為何，我一個音都寫不出來，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瓶頸吧。但是我並不想放棄，我想堅持自己選擇的道路並實踐之，所以我依然每天都來這街頭演奏。那怕多一人也好，我也想將自己的音樂傳達給他們。但是，眼看那個『約定』就是明天了，我卻……。
我使勁搖了搖頭，現在來不是自憐自艾的時候，還有十四首在等著我去表演啊！我重新架起琴舉起弓，來吧，你們這些路人們，今天我一定要讓你們停下腳步。
第二首……。
第三首……。
第四首……。
第五首……。
第六首……。
第七首……。
第八首……。
第九首……。
第十首……。
十一首……。
十二首……。
十三首……。
十四首……。
隨著曲子不斷向後推進，停下腳步聆聽的人仍然為零，這算什麼，難道我的創作就這麼沒價值嗎！終於，拉完第十四首之後。我隨著一股想把琴砸在地上的衝動，奮力把琴高高舉起。但正當我準備把琴砸下去的時候，有人從背後抓住我的手。
我轉過頭去準備開口大罵，沒想到當面吃了一巴掌。
「你這傢伙在做什麼，沒人聽你的演奏就算了，幹嘛拿琴出氣！你這樣還算是個音樂人嗎！何況你忘記你手上那把琴是有多名貴了嗎！就算不論它的價值，它不也是陪伴了你十年以上的好夥伴嗎！你到底在想什麼！」
不等我開口，身後的人便對著我劈頭大罵。高高梳起的馬尾格外注目，但本應姣好的臉龐卻因為極度的憤怒而通紅扭曲，眼神中透露的不是平時的高傲而是足以燃盡一切的怒火。
「是…妳…？」
望著眼前熟悉的人影，我不禁有所動搖。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在這？『約定』的日期不是明天嗎？
「怎麼一副看到鬼的樣子，你難道忘記跟我的『約定』了嗎！」
「可是…不是明天才滿一年嗎…。」
「對現在來說有差嗎。反正我看結果已經差不多了吧！」
「還沒！我還有一首沒拉！」
「算了吧，現在再拉那首也沒多大的意義了。你還是回到你該走的道路吧，『天使琴音』！」
聽到那時隔一年的稱號，我不禁抖了一下。
天使琴音，以天才般的技巧和獨特的詮釋方式聞名。而關於這個稱號的由來是因為一位有名的評論家曾寫下這麼一段話：「…她的琴音彷彿不是這地上之物，沒有任何的語言文字可以傳達她那獨特的風格。如果真要說的話，那應該就是所謂的天使耳語吧。每次凝聽她的演出總會讓我覺得置身於天堂同時身旁有一位天使在你耳邊低語一般…。」
對，天使琴音，那就是我的別號。但我完全無法理解這些人的感動，我止步過是照著樂譜把那些陳腐的音樂再現而已。我完全不覺得我有什麼獨特的詮釋方式，我只是想自由自在地拉琴而已。所以，所以我才逃離那個世界。不論是『天使琴音』還是其他東西，我都不想再被束縛了！
「不論你說甚麼都沒用了，我已經等待你一年了。沒有你存在的小提琴世界，對我來說根本不值得一顧！妳是我永遠的勁敵和伙伴，唯有妳的『天使琴音』才能和我『魔鬼顫音』相提並論。」
天才的出現是難以預料的，但可以確定的是天才都是孤獨的，因為沒有人可以趕得上他們，沒有人可以和他們並駕齊驅。但是，如果這同一時代，有兩位不分軒輊的天才同時出現呢？那會碰撞出甚麼樣的火花，我們並不知道，因為那是只有天才才知道的世界。但唯一確定的是，這一定是個奇蹟啊！
『魔鬼顫音』，如同上一位魔鬼稱號的小提琴手一樣，以超炫技的演奏方式驚艷這世界。『天使與魔鬼』，堪稱是當驚世尚無人能出其右的小提琴演奏家，更驚人的是，這兩位大師級的人物居然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性。
我沒有要自誇，這些就是當今樂壇對我們兩人的評價。但有誰會知道這兩個天才會在這種普通的街頭出現呢。
「一年前，妳公然宣布要結束演奏生涯並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事，妳知道我有多急嗎！把手上一推演奏會的行程推掉，飛越大半個地球來找妳。死說活說才跟妳定下的這個『一年內如果有一個陌生人肯站出來支持妳我，我就放棄教妳回來』的這個約定可別跟我說你忘了！」
「我…沒忘…。」
「既然沒忘，那就走吧！隨便挑家音樂廳報上我們兩人的名字絕對會讓我們演奏的，就由天使與魔鬼的同台來宣告妳的回歸吧！」
「等…一下，還剩下一首。讓我演奏完，如果還是沒有人，那我就…。」回到那無趣的世界，這樣的話我實在說不出來。
「妳還在執著於那一首啊，妳自己也很清楚吧。妳創作的曲子再怎麼說也就只有三流的程度而已啊。」
我…。
我…。
我知道啊！我知道我完全沒有創作樂曲的才華，但是…。
「放心啦，那邊那那個很兇的大姐姐。這位姐姐接下來要表演的曲子是這首新的喔！」
突然一道男聲差進我們兩個人的對話，我們同時向聲音的方向轉過頭去。結果只看到一位高中生打扮的男孩子，凌亂的頭髮，慵懶的眼神。雖然還有點稚氣但長的還不錯，身上的制服不知道是哪間學校的，那顏色就像是被漂白過不知道幾次的卡其色，同時又皺皺的，給人的感覺實在很像隨處可見的高中生。
搞什麼啊這小鬼，突然插話進來還說我有新曲子，那怎麼可能我可是已經經歷四個月的空窗期了啊。
「喂，小鬼。你說誰很兇啊！我只是在跟這傢伙說點正事，沒有你這個小孩子的事！」
「欸？可是這位姐剛剛可是特別請我去把這份新譜從她的車上拿下來的啊。」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我又沒開車更不可能有新譜。
「你看。」
說完他就把一份譜從他書包中拿出來給我們看。
「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啊！」
「總之大姐姐妳不是要演奏這首嗎，快吧快吧！」
看著少年手上拿著的那一份樂譜，我不禁產生了迷惘。其實我自己也知道，不論再拉一首或十首甚至一百首，都不會有人站出來為我鼓掌。身為作曲者，我很清楚自己的樂曲中少了最關鍵的東西，也就是『感動』。
我的曲子沒有足以令人感動的因素，這從我完成第一個作品時就知道了，只是我一直不願面對，一直想逃避這樣的現實。那既然如此，我就在這最後的最後賭一把好了，反正最壞也就是回到原來的世界罷了。
就在這樣半放棄半賭氣的心態下，我從少年手中接過那份未知的譜。站在我身旁的她一副不屑的表情也湊過來看。
如果說這世界上同時存在著兩名實力相當的天才是一個奇蹟，那如果出現第三個和他們一樣，甚至超越他們的天才。該如何形容呢，大概只能說這是神給予全世界的一種祝福吧！
就在我翻開那份樂譜的第一頁，我整個人完全被驚呆了。
不，應該說被震懾住了。這份樂譜的震撼力就是如此強大，不只是我，連本來想拖著我走的魔鬼演奏家，也因為這驚人的內容而說不出話。只能說，我們看到了一個完全的新世界，不拘泥於任何一位名家大師、不侷限於任何音樂風格，但卻強烈地表現出自己獨特的存在價值。
一份革命性的樂譜就攤在我手上，啊，這不就是我一直在追求的嗎！一條嶄新的音樂之路！
我感到體內沉睡已久的火焰開始跳動，本應在戶外拉琴而受凍的手指開始發熱，因為絕望而萎靡的心開始強力跳動，不斷將能量傳送到身體各處。無法遏止的輕微顫抖在全身遊走，不是因為寒冷或恐懼，這是，對，就是所謂將士出征前的興奮吧！我為我自己即將要打開一扇全新的大門而狂熱不已。
突然，一隻手搭在我肩上，我回頭一看。本來應該在她臉上那不屑的表情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激動，兩頰甚至像冒火般的炙紅。不過我想我現在的表情應該也差不多吧。
「喂，這首曲子炫技的技巧比較多，應該比較適合我，讓我拉吧！」
沒想到居然是想半路搶新娘啊！不過這也難怪，任何一個精通小提琴的人看到這份譜不可能會沒有感覺，更何況是我們倆個。
「不要！這就是我最後一首曲子，你應該不會不讓我拉吧。」
我怎麼可能放棄這樣的機會！
「這……。」
「對啊，兇巴巴的大姐姐，這首曲子是這位姐姐要表演的。其他人想要拉都要等這位姐姐拉玩一次喔。」
「你這死小鬼，誰是兇巴巴的大姐姐！而且你有甚麼資格說這種話，難道說這是你做的曲子，不可能啦！」
「嘿嘿，誰知道呢。」
不理會身旁這兩個人的鬥嘴，我迅速的把譜瀏覽一遍，並在腦中模擬一次。沒有問題，雖然裡面有許多困難的技巧，我之前也沒有拉過。但這些都不成問題，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我接下來的演奏。
我重新舉起琴，真是抱歉，剛剛居然想把妳摔爛。不過，現在就讓我們一同踏入新世界吧。
弓重重落下，我彷彿可以看到火花從我的琴弦間迸出。全新的音符在我眼前飛舞，我忘我般的將全部意識投入於樂曲中，什麼行人甚麼約定，現在我完全沒有心思去管這些！
啊，我多麼想要時間就此停結於這個當下！我想要永遠的將這首曲子拉下去而不完結。
「放心吧，妳所追求的音樂，我會不斷創作出來的。所以就好好享受這首曲子吧，不用擔心有結束的時候，因為之後還會有更多更多的新曲子等著你呢！」
或許是幻聽吧，不知道從何處傳來了這麼一句話。我微微一笑，是嗎，我可以一直拉下去嗎！
到了最後一小節，是一組極為快速的上升音型。隨著音不段的升高，我也感覺我的不斷向天上飛去，就在爬升到最後一個音而我快碰到天時，一陣如雷的掌聲將我拉回地面。
我的意識瞬間從曲子中抽離出來，放眼望去，出了人群還是人群，數不清的人將我團團圍住，甚至有人開始拿起手機拍照。
「看來你做到了。」
「是啊。」
「雖然不是妳寫的曲子。」
「……。」
「不過這到底時誰寫的啊，能寫出這樣的作品一百年也不會有一個吧。」
我環視了周遭一圈，那位神祕的高中生已經不見了。
「誰知道，不過我有預感之後還會見到他的。」
「真的嗎，那下次先讓我來拉！」
「我才不要，那可是為我而寫的！」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我默默在心中咀嚼剛剛聽到的那句話。
『妳所追求的音樂，我會不斷創作出來的。』
創作內容
【短篇】天使琴音
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