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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色之愛──第五章(下)

Lee提姆 | 2013-11-11 12:08:44 | 巴幣 6 | 人氣 260


第五章(下)

 「呼──哇。快窒息了。」

  宗蓮如冒出江水的鱒魚,大口吸氣。她環臂拖起貓咪,手拿一把兩米長刀,踉蹌爬出雪堆。兩人命大熬過雪浪的翻攪,但體能已透支,虛軟無力。

  雪崩如一把油刷,將山面漆上純淨的白色,彷彿天上星河落入凡間,閃閃發光。

  「嗚,好冷。還濕黏濕黏的。」

  少女將長刀回鞘,收入後背,顫抖地夾擁雙肩。

  一陣強風襲過──

  「哈啾!」

  女孩與黑貓頗有默契,同時抽動鼻頭,噴嚏連打。黑捲受不了說:

  「我要離開這裡。」

  「別這樣嘛,我們還沒找到實驗室呢。」

  宗蓮安慰貓咪,宛如嬰孩疼惜,貼臉搓磨。

  「永雪村都變一片雪地了,連路標都沒有,說笑話嗎?」

  黑捲口氣粗重,被夥伴拖入麻煩事件又遇上雪崩,雖大難不死,但他真受夠了那傢伙自私自利,又狂妄的好奇心。黑貓真想馬上離去,回家睡大覺。

  「當然還是有辦法嚕。你知道『演繹法』嗎?」

  宗蓮提高尾音,裝做老師向學生提問。

  「………」

  黑貓不管明白與否,都拒絕回答。

  「好比溪流撞上河川裡突起的頑石,會往左右兩旁分散。這時下游,就有漩渦形成。雪崩的原理也是相同的,但木房不可能擋得住雪浪,可是仍因撞上障礙,而出現轉向的痕跡。但是一般人看不出來,若是我的話,倒是很輕鬆。就像分辨白蟻的雌雄差異,很簡單的。」

  「那妳自己找。」

  黑捲無情說。宗蓮嘟起嘴巴:

  「不行啊,就算我能辨別痕跡,可這裡老在下雪,沒過多久就覆蓋消失了。」

  「妳都沒辦法,我能做什麼?要我學狗聞嗎?汪汪兩聲倒是會。」

  小貓兩手交抱,就像一位生氣的女士,人模人樣。宗蓮優雅豎起一根指頭,讓貓咪聚焦:
  「要用看的,用你的『觀星眼』。我知道你不熟悉那些『星點顏色』代表的意義,但可以跟我說星星的顏色和位置,由我判斷它們的意思。」

  「………」

  呼嚕──風像個孩童,踩起單輪腳踏車,繞過少女的裙襬,揚波起舞。黑貓微吐一息,跟上那陣風:

  「不要。」

  「為什麼,難道不會好奇嗎?那個神祕的傢伙,在永雪村做什麼怪實驗?」

  宗蓮大感訝異。

  「會啊,但是我沒像妳執著成那樣,差點命都丟了。」

  「什麼嘛,原來黑捲沒聽懂永雪村的傳說,只要想想『商人來村子後失蹤』,這話與傳言的矛盾,就能……」

  「不是那個。」

  黑捲話語如利刀,切斷少女沾沾自喜的演講。

  「………」

  宗蓮閉上嘴,但沒有生氣,這點小事她不在意。女孩低頭思索貓咪話中含意,但很稀罕的,她找不到答案:

  「那麼,你想知道什麼?」

  「………」

  黑捲沉默。他差點因為那句提問破口大罵,但看見女孩如明鏡的黑眸,透出真誠、單純的欲求,貓咪鐵的心被融化了……那傢伙沒注意到嗎?那最簡單,最根本的問題……是什麼讓宗蓮能不放棄的追求真相呢?

  貓咪毛茸的小嘴,告訴了她:

  「我想要知道妳的『心』。」

  呼嚕──

  風兒又回到貓咪與女孩間,它撩起受潮如昆布的秀髮,愛撫似的,呵護揉捏,透露不捨的離別……宗蓮嶄露笑顏,但嗅聞不到一絲香氣,如茶花平淡,卻美麗盛開:

  「好吧,就稍微說一點好了。我的過去……」

  宗蓮的幼年在雪國成長,那兒雖寒冷,但機械科學發達。他的父母是赫赫有名,機械與蒸氣學的博士。能為研究痴狂到七天七夜,不眠不休。

  但宗蓮的父母鮮少陪伴孩子,總交給保母照顧。因此,從小缺乏親情,不明白家人的想法。但是,宗蓮沒有埋怨,懂事後,不知不覺也愛上了機械科學。甚至在動能轉換的領域,更青出於藍。

  為什麼宗蓮不討厭父母呢?他們對男孩的教育、成長、興趣,都吝於關愛,但男孩從沒責怪過。因為宗蓮早已得到,他們贈予的寵愛──一份乾淨、強烈的好奇。

  比起無邊的埋怨,少年更追求真相,他從事父母的工作,試圖了解親人的思維。雖然至今已離開家人多年,宗蓮仍沒尋出接受的答案。但,男孩感受到一件事,就是與家人共同追求真相,那份苦惱與歡愉,正是他們彼此最親近的時刻──那短暫的一剎,家庭的血脈,緊密相惜。

  「黑捲,我很享受解謎的過程,希望謎團永遠是個謎。彷彿那樣,能拉長我與親人相處的時間。」

  宗蓮風中微吐一息。

  「………」

  黑貓躺在少女的胸懷,抬頭凝望主人。他明白女孩是位變裝的少年,先前的甜蜜氣息,全是要討好對方,但這回那細窄的臉龐,卻流露從未見過的情感……怎說呢?黑貓若有苦思……那就像思念親人的哀愁……但也彷彿,癡等愛人歸來,少女的憂懷。

  黑捲哀嘆一聲,我果然不適合當壞人:

  「好吧,我可以考慮。可是,要先告訴我妳提到的『矛盾』,我聽完後再做決定。」

  宗蓮興奮的腮龐縮緊,綻放笑靨。她惜疼地懷擁貓咪,散發溫香:

  「唉呀呀,你還是會好奇嘛。我就跟你說吧。其實永雪村的傳說是假的。」
 
 


  兩個月前,永雪村在災難中滅亡,傳聞是龍造成。因為村民認為龍招來疾病肆虐,招惹了龍,反受其禍害。

  當初宗蓮問黑捲:「我們要先去拜訪傳聞的白髮女孩,還是回民宿?」黑捲很自然回答後者。因為村子已滅了,女孩怎還在──以及,近來『行經的商人就此失蹤』……因此,矛盾產生了:「村子遭龍毀滅消失,為什麼找得到呢?房子考究年份已過十多年,不可能是臨時修築的。」

  所以真相是,永雪村不論過去、現在,依舊存在。但永雪村住民和失聯的商販,究竟是去哪了?為什麼消失了呢?

  宗蓮分析黑貓的「觀星眼」窺視的星彩,用自創的「星圓論解法」找到被厚雪掩埋的密道──星圓是構築萬物的原子顏色,隨著構成的改變,黑捲能窺見不同的顏色,例如:人類的靈魂,是埋在胸中一顆藍色圓球。

  宗蓮與黑貓進入地下實驗室。

  「呼、嗚……氣口出來的風,比外面更冷,真的是冰窟呢。」

  少女抱緊黑貓瑟瑟顫抖,鞋底叩搭、叩搭,往岩鋪的暗道下去。

  階梯盡頭連向寬闊的洞廳,但宗蓮很快發現這裡不是消失的桃源,是陰森彌漫,一個大型的儲藏庫。少女浮現一抹淺笑:

  「我們終於見面了,永雪村的住民,和來訪的各位旅人。」

 
 

  宗蓮與黑捲站在洞廳,欲了解「那個人」的研究。

  洞裡漆黑濕黏,頂部寒霜凝結,仿若猛獸口腔殘餘食肉的油脂,腥臭難耐。

  宗蓮抬頭環顧,洞廳空間不大,但寒氣如萬針,又似無形巨手,欲將來者刺爛蹂碎。少女踩裂結霜,游走幾步,巡視洞內。環繞牆壁的全是兩米高的木架,彷彿是隱藏的巨大圖書館,但非如此──貓咪環視那整齊排列的瓶罐,欲看清裝的是啥,十秒後──

  「……嗚啦。」

  他胃袋急劇抽縮,方才在雪浪裡都能忍住,這回倒乾脆吐一地。

  「哇啊……笨黑捲,我的裙子。」

  宗蓮眉頭皺起,但見夥伴難受,也只能當一位安撫的母親:

  「好啦,乖乖。沒那誇張吧,那不過是人的腦子,你也有,我也有啊。可是,我看到你卻一點也不想吐。雖然這洞窟福馬林的味道是很難聞沒錯。」

  「嗚嗚嗚……不要把人體器官說得簡單,一個在內部,一個外裸,實在有夠血腥。或許妳的邏輯是對的,但將『常理』帶入考慮,才能說服我啊。」

  「………」

  宗蓮沒有聽到小貓的抱怨,她已進入推理的世界。她正在做假設,若架上的人體器官屬村民和失蹤的商人。那實驗者蒐集人的大腦要做什麼?在這十九世紀末,對人腦有很多不能理解,大腦研究對醫療幫助非常小……難道,嗯,只能用「師人」的思維找線索了,畢竟我是除異師,先前村長也因「異常」殺了秘書,再死於「月窺」。

  「黑捲,用『觀星眼』幫我一下,我想知道這周圍的星色。順便回想村長死後身上的星色,與這邊的星色有關連嗎。」

  黑貓很乖巧的告訴女孩所有情報。他真希望宗蓮能快點得到滿足,離開這裡。空氣彌漫腐敗的臭味,與無法直視的非自然,都使貓咪快要窒息。

  黑捲眼裡,冰窟彷彿是座血腥浴池。少女卻樂在其中,滑起血波,興奮地探究這地獄的豔景。

  「原來如此。」

  宗蓮在窄道游走。書架裝人腦的玻璃圓罐上百個,如群山圍繞,巍峨壯觀。但黑貓覺得那是墓碑,是一批列隊成軍的亡靈,卻因莫須有的罪,未遠征就上臺吊死,含冤不散。對著他招手,對著他下跪祈求申冤……貓咪渾身顫抖。

  「給你。」

  「………」

  少女將一搓草塞入貓口。

  「……這什麼,好澀好辣。該不會是……」

  「是『異界植物』淨靈草的根曬乾製成,多少有鎮魂安心的功用。怎麼說呢,我不是不了解你為什麼膽怯,我以前也會,童年父母晚歸,我一人睡覺時。但『好奇』太過強烈吧,其它情感都被壓下了。我邊嚼著草,邊想著他們為什麼晚歸,思索累了就呼呼大睡。」

  宗蓮的思維雖複雜,有時卻很簡單。貓咪嘴裡苦味四散,其它感受暫時拋開。

  少女根據黑貓的「觀星眼」,查出瓶罐的腦細胞並沒有死去,還活著。因為「紫色的星點」在推動「藍色的星點」,給予牠們活動能量。若藍色代表人類殘存的細胞生命,那紫色又是某股未知的力量。那些紫點,是通過一條看不見的細線進入罐裝腦袋裡的。只要沿著數條支線匯聚的主幹,就能尋到控制終端。

  女孩抱著貓咪,在櫃架迷宮徘徊,來到洞窟的角落。

  那躺著一具如棺材的水槽,裡頭裝滿透明液體。宗蓮靠近嗅聞,確認安全,就沾水舔拭。

  「是維持生命的培養液。而且最近有人躺在裡面。黑捲……」

  「嗯,也有絲線連接,並延伸到洞頂,與其餘細線集成一束,通向壁上的小洞。」

  黑捲說道。宗蓮抬頭:

  「隔壁還有隱藏的巢窟。不過……唉呀,真可惜,一開始我還不相信,沒想到是真的……洞窟的主人跑了。」

  少女失望的嘆氣。

  「妳怎麼知道。」

  黑捲問。

  「看地板吧,是不是有點點白霜,那是腳印。因為他之前躺在水槽,緊急離開時沒擦拭身體。這冰窟寒氣冷冽,水印沒乾,不一會就結成白霜了。恐怕那傢伙很早就注意到我們,才逃跑了。而且從腳印大小推斷,此人個頭嬌小。」

  宗蓮洩了一坨晦氣。但低落不久,又提起笑意。少女移動到一張木桌,上面有份報告推疊。女孩將黑貓放在旁側的椅子,拿起紙張審慎閱讀。

  「嗯,原來如此。」

  少女嘴裡嘟噥,進入邏輯推理,淹沒於資訊海。

  上面紀錄的研究方法、內容、結果,全都在黑捲提過的「紫色星點」環繞。實驗者讓「紫色星點。」在永雪村散播,村民感染後全數死亡。蒐集人民的大腦用「紫色星點」當作線路,取得生前的情感、記憶,運輸到「某處」集中管理──「某處」用二十一世紀的名詞,暫訂叫:伺服器。大腦叫:個人電腦。伺服器與多台電腦連結叫:網路。

  伺服器運作一款叫:「永雪村輪迴的線上遊戲」。永雪村的民眾連上線,處於無知狀態,重複做過的事──從莫名感染爆發,民眾的反應,到全村滅亡。途中再加入新的玩家,一同經歷永雪村輪迴。新人是指,秘書提過的誤闖永雪村的商旅。

  雖是輪迴,但每次遊戲開始都有微妙的修改──那就是疾病接觸過程。宗蓮閱讀上面的紀錄,投放病毒有三種方式,一是濃度、二是施打間隔、三是次數。

  舉例濃度:過高,毒藥會提早發作,導致死亡;太低,人體可以自行排除,那就無法達成實驗者的目的。

  但那人到底想要什麼呢?

  不管前三者如何交替應用,最後結果,村民都是死亡。用各種方法虐死他們一次又一次,是對人類有極度仇恨嗎?不,一定是想得到什麼……宗蓮以前測試機器引擎,會用多種手法操弄,調整耐操和爆發力的平衡,讓它用得久,同時很有力……難道,他想要有人能產生抗體?

  那可能嗎?從手邊資料推斷,是失敗的。「紫色星點」就現況所見到的,它能使人患疾、操控行動、作為能源,甚至提取記憶,讓死後的大腦運作,並用「某處」創造「夢境的模擬世界」──那近乎全能的力量,真的存在?

  少女口鼻伏貼合十雙掌,潛入腦海深處思索,雙眸迷茫渙散。

  「……水槽是做什麼用的?」

  黑貓前腿掛在槽邊,探長鼻子嗅聞。

  「是實驗者做『進入』夢境的平台。以管理人身份,在『夢世界』調查,並登記活動人物的變化。」

  宗蓮從報告中歸類一部份,挑出來遞給黑捲看。

  「那傢伙非常厲害,是以分秒記錄發生的事。像這位村長,第一次永雪村輪迴,存活三十六天三時五十九秒,第二輪迴三十六天五時五十四秒……研究室沒有掛鐘,虛擬世界的時鐘並非精準。但他完全沒有擔憂時間準確的疑慮。上面提到,他化身成莉絲的村民。雖然這女孩在病毒滅村前,就因旅途疲勞死在好友面前,但實驗者得知女孩生前有村人驚嘆的『時間』和『方位』的精準掌握。實驗者善用這點,盜挖女孩的骨骸用『紫色星點』取得情報,修改大家的記憶,讓自己代表莉絲,以十六歲的姿態在遊戲重現。若還活著,實際年齡應該接近三十歲。」

  少女拿起紙張詳讀:

  「實驗者冒著風險,長期利用『某處』做『夢世界的核心』。核心並非誰都能當,該名對象要對永雪村有深刻的記憶,和能負荷紫色星點的身體。近來,『某處』發生變化,實驗者似乎無法駕御。他的報告到後期有雜亂的跡象,有些地方歇斯底里,好像真認為自己是莉絲。」

  黑捲眯細眼睛:

  「說半天,『某處』是什麼?」

  「『某處』就是……啊。」

  宗蓮靈光乍現。困擾女孩的「那近乎全能的力量真的存在?」實際上,是她多餘的猜測。宗蓮看著柔嫩的手心:我駕御的「貪食烏鴉」,正是那能量的七情殘片之一──貪食。沒有那位「睡美人芙蕾雅」受托我這把刀。我一輩子都不相信「異界」的存在。

  原來是真的,龍出現在永雪村是因為實驗者是「那個人」。而那人,與我刀裡的「烏鴉」相同,來自異界的「冥界」──宗蓮想起古傳說:只要「冥獸」現身,「天界的聖使」、「神獸界的龍與鳳凰」,必定回應。

  看來,未來將降臨一場腥風血雨。

  小貓望著飄魂的少女,搖頭嘆氣,縱身躍入她的胸懷。

  「哇……啊!」

  那一撞,驚嚇了女孩,貓堵住她的嘴:

  「妳似乎明白什麼,我沒興趣。帶我去看『某處』。」

  「不、不,要先熟知永雪村的歷史,再看比較好。」

  宗蓮滔滔不絕說。

  永雪村是因病疫爆發滅絕。當時龍想用白髮女孩重生,將受「日月之力」異變的人殺光,破壞「冥界人」的實驗。村人不知情,招集人馬上山討伐,以求平息災難。他們成功了,將龍的軀體焚化燒盡,但逃離龍災,村子仍被疾病覆滅。
  到頭來,永雪村的人不是染病死亡,就是被龍殺死。雖然村民在死前,將龍圍剿……龍軀雖滅,有樣東西卻留下……。

  少女捧起貓咪,走到一面岩壁:

  「這一處水霜積得薄,時常有人碰觸。」

  她手摸牆面。叩咚!觸發開關,黑岩如列車橫過,一間密房,露臉見世。

  「啊……」

  黑貓驚嘆,眉毛跳動一毫米──觀星眼窺見,如蛛網繁雜的「紫色細線」,纏捲成一個大碗。

  「宗蓮,那就是建構虛擬空間的『夢世界核心』,讓大家連線的『某處』?」

  少女如一位亭亭玉立的公主,輕清頷首。

  「妳想告訴我,龍用另種形式存活?而且,反被實驗者利用,真是的……」

  小貓歪嘴嘟噥,宗蓮的邏輯想像力,遠超預期。

  碗盞盛放一橢圓狀物,高一米,寬零點八米,外觀點點斑紋。

  是一顆,碩大的蛋。

 
  ◇
 

  那是瘟疫爆發前的故事。

  永雪村有對感情融洽的青梅竹馬。一位叫莉絲,一位叫夏柿子。莉絲披著長髮,個性直率、剛硬;夏柿子簡單短髮,性格內向、圓滑。但她們卻同時遇上一位旅人──歸永。

  某個降雪的日子,夏柿子救助了受傷的歸永。在療傷的那段時間,歸永對夏柿子有了情感,暫忘旅途的目的。莉絲起初對身份如謎的歸永有戒心,但長久觀察後漸漸認同,祝福兩人的幸福。

  但,這不是愉快的故事。

  寒雪飄飄某夜,歸永悄然離去,連張字條都沒留下。夏柿子與肚懷的孩子,從此無依無靠。莉絲忍不了,決定替她尋找失蹤的丈夫。

  兩人消失一個月,莉絲在夏柿子門前筋疲力歇,嚥下最後一口氣。

  夏柿子崩潰了。

  那晚,夏柿子動了胎氣,誕下了孩子。

  雖然在眾人眼裡是肢體殘疾,髮絲「脫色」的嬰孩。但夏柿子仍疼惜,心忖:莉絲歸來那晚,並非只有失落,還有手握的希望──一枚等待彼此相認的半片雪梅:我會回來的,帶著另一半,一定……。

  收到訊息的夜晚,下著雪。

  莉絲歸來的日子,下著雪。

  「歸雪」那名字,在兩人祝福下,來看這世界──

 
 

  嘩啦!

  莉絲從洞窟裡的水槽坐起。

  「呼、呼。本王……死了一次嗎?」

  她按壓胸前喘氣,雙眼模糊,待一陣子:

  「呃,還在自己的研究室……真是的,最近『夢世界』不穩定,連本王都受其影響,以為我就是『莉絲』。」

  冰造的研究室寒氣瀰漫,宛如稀薄白霧,飄飄然的浮雲。

  轟隆──!

  洞內一陣震盪,架上瓶罐撞響。莉絲眉心緊皺:

  「『防禦裝置』觸發了?那雪崩好可怕。是誰呢?應該是她吧,記得名字是……宗蓮?應該沒錯。手下的『關照』似乎失敗了。不久,她會找到這座實驗室吧。」

  女孩從水槽起身,透明的玉露從雪肌滑落,串串如流光閃閃。莉絲拉了塊布包裏素體,室內寒氣令毛毯的水漬結霜。

  「從釋放『日月之力』滅村,到回收大腦重新實驗,過了兩個月,一點進展都沒有,是不是我的研究方向錯誤了呢?『藍界』的生物果然不可能有『合適者』做為戰力嗎?那兩百年後,『冥界』舉辦的『大賽』要怎麼贏啊。那攸關我國家的存亡……啊,壓力來了……嗚嗚嗚。」

  莉絲擁抱身驅發抖。不是離開溫水槽後的低溫,是背負的重擔,如魔鬼鞭得心生恐懼。
  女孩跌跌撞撞來到角落的書桌,虛怯地說:

  「……不、不,也不是完全沒收穫,至少我的研究引來『好奇』的人。像宗蓮那種人類是第一次見到,我判斷該是對『日月之力』適切性極高的試驗體呢,因為對『日月之力』抗性不好的話,根本不能進入『夢世界』測試。一定三兩下就被毒死了。難道她本身有抗體?有必要詳細調查,但要抓她似乎挺麻煩的……況且夢世界快崩毀了。」

  ──原來宗蓮在旅館沒馬上被殺,是在觀測期,那需要一天左右。

  莉絲嘴裡嘟噥,思考使情緒穩定:

  「但這個實驗室要怎麼辦?直接被宗蓮發現不好吧……不對,問題是她找到後會做什麼?毀掉?還是反過來追殺我?『藍界』生物的思維真難懂呢。」

  女孩穿上洋裝,移動濕搭搭的雙腳,進入隔壁的暗門,裡頭有一顆龍蛋。

  兩個月前,永雪村村民受勇誠唆使燒死龍後,沒多久就全死於日月之力。莉絲回村搜集研究數據,偶然發現後山有隻燒焦的龍屍,她很快認出是她之前打傷的龍,還在肚裡找到一顆龍蛋……沒想到龍竟靠這種方式轉生──意識的傳承與肉體的再造。因此想出「夢世界」的架構,也免去她再找個村落重新實驗。

  「這頭幼龍該殺了嗎?本以為力量贏他,就能駕御他的精神,沒想到進入孵化期就變得那麼難掌控,『夢世界』座標偏離我都不知道,害我老覺得自己是『莉絲』,在『噩夢幻境』被白子玩弄……嗚嗚嗚,快被嚇死了。」

  生物意識如一片資訊海,裡面有情感與影像,莉絲不過在深海某處造了一座小村──夢世界。若小村漂離,就找不著了。莉絲誤闖龍蛋意識的未知領域,那是與龍融合的歸雪被打傷、被欺負時的感受,雖然她強烈抵抗,但那些鄙視的目光永不消失,永遠會在目視你的那刻,重生──無數白子與「噩夢幻境」就此產生。

  受混亂意識影響,「本王」的記憶和「莉絲本人」重疊,遺忘自己就是實驗者,所以有「誰是盜墓者?」等錯誤想法。

  莉絲唇齒打顫:

  「蛋孵化後實驗不能繼續,龍好可怕……嗚嗚嗚,別小、小看我這一國之君……雖然領土在『冥界』只有一小點……老被外國欺壓……啊,不對……我是很強的,我之前殺過你的夥伴,也打傷你一次……咦?」

  少女腦筋快轉一圈。

  「對吼,你好像轉生失敗,正在跟那名女孩爭奪身體主導權。但孵化後,是龍,還是女孩呢?哎呀,好亂。如果是女孩,搞不好可以說服她加入本王麾下,參加『大賽』……龍的力量呀,那些外國的豬頭肯定找不到……不對!我毀了她村子,先前殺掉的龍好像也與她有關,應該會恨死我吧……好可怕,打破龍蛋好了。」

  莉絲掌心向前,仿若將空氣扭曲,渦狀氣流凝聚──

  「啊啊啊,不對。我打破的話,國家的未來不也完了嗎……可是,又好可怕……好難抉擇。」

  莉絲在冥界是一國之君,但生性膽小,又缺乏部下,只好一人來尋找能參加大賽的人手。但她缺少人情交流的觀念,以為通過夢世界製作抗體,讓人類得到日月之力的力量,會感激的為她效勞。但想法還是……小女孩原地踱步,面容苦澀,咕嚕咕嚕碎念:

  「啊,不管了……到時候再看著辦好了。反正,我有宗蓮那新的研究對象。而且我很想知道,究竟誰能搶到『身體主導權』呢?……他們的爭奪還沒結束呢。」

  莉絲凝望斑紋點點,沉默的蛋。

  「………」

  碰咚、碰咚。

  龍蛋的心跳,渾厚地,陣陣發響。

 
  ◇
 

  雪如絨毛滑翔,在天際哼歌,在小丘跳舞,替綿綿山巒蓋了層薄被,霧濛大地的春色。

  山隅邊,有條人影風雪裡若隱若現。她輕拂耳際,聆聽遠方的風聲。

  「宗蓮,為什麼不毀掉實驗室?」

  躺在臂彎的黑貓問。

  「你聽到了嗎?」

  宗蓮闔上黑眸,享受著。

  「……什麼?」

  「龍的徬徨。」

  黑捲結霜的鬍鬚動動:

  「唉,我來猜猜,妳想讓少女自行選擇吧。畢竟妳的興趣是沉溺謎團,不是解謎。知道結果後,不會有多餘的行動,留給後面的人再次享受懸疑的氣氛。況且,妳不是永雪村的當事人,若隨便插手,就斷絕了對方選擇的權利。龍醒來後,未來的方向就讓她自己選吧。」

  「………」

  宗蓮沉默,但閉上眼睛的臉蛋卻點頭微笑。小貓這次說對了。黑貓說:

  「但是……哇啊。」

  少女將手指插入貓咪的嘴,再放到自己的口品嚐。

  「嗚嚕,妳好噁心。」

  「……黑捲好像沒染上重病,剛才洞窟的報告,解毒劑要按三餐服用,昨天晚上你應該就死了,根本活不到我逼你吃藥的時間……我是體內有鳳凰血脈才沒事,難道你……?真好奇。」

  宗蓮舔拭指腹,品嘗貓咪的唾液,就像思想扭曲的內科醫生。

  「呿,是你救我的,你應該比我清楚。話說從頭,病毒是怎麼散佈的?」

  少女抬高頤頷,摘掉烏黑的假髮,讓風送至遠方。嘩啦嘩啦,掀動的髮絲如天上星河,銀輝熠爍。它們受風兒撩弄,悠遊擺搖,宛如妖精翱翔,在天地間劃出一條白色弧線。

  宗蓮托著白髮,仰望蒼灰的天空。

  「下雪了。」

  黑捲明白少女的意思,自嘆不如的搖頭:

  「唉,走吧。離開這個,只有『雪』的村子。」

 
 

  雪原蒼蒼,碩大的岩石後有剪影探頭,目送了隱沒濃霧的貓與女子。她竊竊含笑,食指輕敲酒窩:

  「原來是流淌鳳血的人類。」

  莉絲微眺流睇,嘴裡嘟噥:

  「師人嗎?有必要調查調查……。」
 

  ◇
 

  歸永殘留的夢──

  我是做什麼都半調子的龍。與人類相處,我得到快樂,得要溫暖,得到真誠的愛,卻無法得到安定──擔憂未完成的「天命」。

  那天寒夜,我拋下妻子面對命運,但在緊要關頭受挫,殘破的跌落峽谷,摔斷自己雙翼。

  昏睡前,我視野朦朧。斷氣前,有人摔上我的身軀。闔眼前,我聽到男孩家人的呼喊:「勇誠,爸爸馬上下去救你。」……爸爸是嗎?躺在我肚腹的孩子有著親人,有著家庭……家庭啊,離別前,妻子懷上的是男是女呢?我好想見見……我好想在夏柿子身邊,我好想,看看未見面的子女。我想,永遠守護她。

  ……躺在龍腹的男孩奄奄一息。龍輕擁少年,將半片雪梅掛上他的脖子……勇誠,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賦予你生命,你贈予我感官,我們再次回到塵世,一起共存、一起共享,你愛、我愛的一切。你要什麼我都幫你,但我只要求一件事。請讓我看看,我的家人……。

 
 

  啪裂──

  冰窟一隅龍蛋破裂,如壁畫腐朽,塊塊碎落,又如紅花落滿一地紅綢,等待娃兒降臨。

  「………」

  白髮少女破蛋而出,裹著透明黏液,橫臥在寒冷岩地呼息。她四肢纖細完整,膚理玉色,捲曲睫毛下,有雙水汪大眼,初窺這世界。那對異色瞳孔,一顆圓黑,一顆如鱷蜥黃銅細長……她是誰呢?是龍還是……。

  「……我是誰……又該何去何從……嗚。」

  女孩淚水串串滴落,手握「完整雪梅」,就如嬰娃嚎聲大哭,鬧哄哄地告訴大家──

  我,活著。

創作回應

ルッチ(Ruchi)
長篇耶~~回數不少呢~~真的是有愛^^
2013-11-12 03:20:39
Lee提姆
因為這篇故事有段過去。噗噗,感謝你的支持。
2013-11-12 03:2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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