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預料到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不過當它發生的時候,我依然措手不及。
那一天,經過八小時夜班的疲勞轟炸之後,我的心裡頭冒出一絲詭異的感受。我感覺今晚將不會以普通的巡邏任務畫下句點,這股感受始終在我心裡頭揮之不去。
今年紐約市的冬天異常的冷,即便身在警車內也幾乎能感到外頭的寒氣。幾近結霜的車窗反射出蒼白的光芒,微微映照出我蒼白的面容。或許是由於天氣緣故,街上已無半個人影。這種時候仍在外面遊蕩的大概也只剩下意圖不良的罪犯了。
經歷過八小時寒冬下的巡邏,我見識到了罪惡的堅韌,犯罪本身大概就跟冰雪覆蓋下的小草一樣強韌;不過說實話,那種形容方式太過於羅曼蒂克了,根本就不適用於罪犯、罪惡那種可憎的東西上頭。巡邏期間,我遇上了獵食者與獵物、加害者及被害者、鮮血和冒煙的槍,它們依舊充斥著這座都市的各個陰暗角落。這座由高樓大廈所打造的冷酷都市。
當警車趕往一處又一處血腥又混亂案發現場的同時,這些罪犯則在暗處盯著我們。毒蟲、毒販、無家可歸之人、潛在的罪犯……用那混濁不堪的目光盯著我們。等到警車警示燈開始閃爍之際,他們又迅速地躲入陰影處,有如懼怕光線的蟑螂一般,瞬間逃得無影無蹤。我是巡警,我看過無數種不同類型的罪犯--衝動犯罪者(Crime of passion)、臨時起意者(ofopportunity)。也許是由於天氣太冷了,他們才想幹些讓血液沸騰的事情吧。然而,不管他們罪犯的動機是什麼,最後的結果其實都相差不遠。
他們要不雙手被反銬壓制於地上,亦可能和警方發生肉搏而鼻青臉腫的;狀況依案件內容有所不同。
巡邏即將告一段落,可是我卻感到一點都不踏實。說到底,我不過是又一次在街道上生存下來。對於執法人員而言,結束勤務只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性質的東西罷了。警察在非工作時回到自己的住處,短時間內找回屬於自己的生活,並試圖忘掉外頭所發生的種種--直到下一個夜晚、下一次值勤時刻,佩戴上警徽的我們再度重回街上,並納悶著自己究竟能不能活著離開這個戰場。
這回的情況有點不太一樣,
我才剛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便立即接收到來自本部的緊急通訊;對於剛結束八小時勤務的我來說,這簡直是有如地獄的折磨。這通訊息……或者命令,是直接下達於我的上司。本部命令我以最快速度前往某個人質挾持事件的案發現場,地點位在曼哈頓下東城區(Low East Side)。
人質挾持事件?我當下感到一頭霧水。我本身並非談判專家,更不是專門用來對付這類事件的緊急反應小組(S.W.A.T)。再者,我所負責的區域屬於曼哈頓北邊區域,並不包括曼哈頓南邊區域,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需要我前去協助?
不過上司堅決的語調沒有給人一絲轉圜的餘地,他甚至命令我穿戴防暴裝備!防暴裝備?我吞了一口口水,不自覺地冒出了冷汗。現在時間為凌晨六點,我知道這種鳥時間不可能有什麼暴動或抗議活動,因此上司的命令反而加深了我的不安。
然後,我抵達了現場--由超過三十名全副武裝的警力所包圍住的一棟公寓正前方。犯人將自己及人質鎖在三樓中約三小時。他挾持了自己的妻子,後者脆弱且毫無防備,完全無法在即將發生的事件中保護自己。
天空仍是一片漆黑。正值紐約冬季的此刻,警方與犯人之間的溝通交流可說是降至了冰點。
現在唯一一件明確的訊息,便是犯人不斷重複他本身已經沒有退路了,也沒有任何辦法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過錯。從他嘴裡吐出的話語含糊不清,又有一些歇斯底里,證明這人的情緒異常激動且不穩。不用多聰明誰都能得出以下這段結論:
他會殺了他的家人、他自己,以及任何試圖阻止他逃離悲慘人生的人;這全得歸咎於壓力--無法承受總令人喘不過氣的壓力,終於在今天爆發了出來。
雙方的溝通不僅陷入僵局,而且變得越來越困難。對方的精神狀態逐漸陷入疲憊,只要任何人說錯任何一句話,或做出刺激到犯人的事情,都極有可以引發不可收拾的慘劇。
從旁人看來,警方只剩下一個選擇:直接進行攻堅。
此時此刻,訓練有素的攻堅部隊正在等待著……等待上頭給予他們突入公寓的那一道命令;那無疑也是在其它方法都化為泡影之後,警方所必須採取的最後行動。沒有人能保證人質在槍戰之中的安全。事實上,在激烈槍戰中最危險的就是人質。儘管智囊團正在擬定提高人質生存率的突入計畫,但他們心裡都曉得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突然間,新的訊息傳了過來:犯人有一個請求,或許兩個。
他准許兩名人員進入公寓內,並和他們進行面對面的交談。其中一名是警察--也就是我!他並沒有要求我卸下武裝,或者對方壓根就不在乎。
「太冒險了。」我的上司搖了搖頭說。「這是圈套!」
「想一想他的老婆,這可能是他們最後的機會。」這時候,站在一旁的警察分局長轉向我說:「你知道該怎麼和對方溝通吧。慢慢來就好,盡可能不要刺激對方。你有你的防彈背心,以及整隊的SWAT在背後支援。你辦得到的。」語畢,分局長拍了拍我僵硬的肩膀。
老實說他這段話對我一點幫助都沒有。恐懼如同逐漸擴大的黑洞般將我吸入,我開始想像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我躺臥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哭得柔腸寸斷的妻子參加了我的葬禮--
「你沒有必要去,」分局長好心地提醒。「記住,你有拒絕的權利。」
「不……」這回換成我搖了搖頭。「或許我有拒絕的權利,但是她呢?」
說著,我望向被犯人指名的第二位人士,一名金髮少女。
她穿著一身白淨的洋裝及荷葉邊短裙,在紐約市的景觀中顯得異常突兀。一頭金色長髮隨著主人的自信的步伐搖曳著,並且朝著我的方向走了過來。她看起來僅有十六歲,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儘管外表看似非常地年輕,但那一雙冰冷的眼眸卻少了少女該有的單純與無邪。白皙的臉龐蒙上一層過於嚴肅的神情,彷彿若有所思的樣子……或正好相反,對於身旁任何事都毫不在乎。
自從案發之後,這名金髮少女便站在現場不遠處旁觀著,並用冷若冰霜的目光緊盯現場的一舉一動。直至一名警察上前跟她談了幾句之後,我的同僚才將她帶到這邊來。現場每個人,包括群眾和警察,全都用迴然不同的眼神注視著她;有些充滿好奇,更多的則是不解。她是一名活生生的都市傳說,擺在幾百雙眼睛前的傳說。
「妳呃……」分局長才正要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去。」金髮少女冷冷地回答。
「妳知道我絕不能讓一般民眾陷入危險。」
「我看起來像一般民眾嗎?」
分局長思考了一陣子,接著問道:「妳能奪下對方的手槍嗎?」
「我很快,」金髮少女回答。「但不比子彈快。」
我的上司及分局長面面相覷了一會,最終他們雙雙嘆了一口氣。
「我叫人拿防彈背心給妳。」分局長貼心地提醒。
「不需要。」
接著我們倆並肩踏上公寓的樓梯--總計走上了四十個階梯。我知道這數目,因為我有一個一個去數!更糟的是每當我踏出一步,恐懼便加深一層!我納悶究竟是什麼東西在驅使我的雙腳前進,而那絕對不是出自於責任或勇氣之類的夢幻產物。在我的腦袋裏頭裡頭,我不知想像自己掉頭逃跑幾百次了。我依舊邁著沉重步伐往前邁進。渡過堪稱我此生中最常的三十秒後,金髮少女和我倆人終於來到了門前。
至於那名少女呢?一路上她始終板著臉孔跟在我的身旁,一言不發地向前走著,臉上沒有一絲動搖。我著實佩服少女的勇氣,因為任何人都無法表現得像她一樣充滿餘裕。
他正在等待著我們--那名犯人,他就站在客廳另一頭,不過卻刻意遠離窗戶以防狙擊手的攻擊;他很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以及警方可能會使用的手段。犯人的視線稍稍往下移動,目光追隨我掛在腰際間的手槍,然後他又看了金髮少女一眼。
客廳的光線非常昏暗,只有一盞燈勉強照亮坪數不大的空間。從裝潢來判斷這個家算不上多麼富裕,可是卻也被整理得乾乾淨淨,不失為一個溫暖和平的家--直到此刻。
止不住的寒氣卻自我的背脊竄了上來,那是來自內心深處的冰寒感觸。我看見犯人的妻子被綁在一張椅子上,當她看見我們現身之際,臉上透露出了一絲希望。是的,我絕不會看錯的。我們是她最後的希望,只有我們能夠拯救她的性命。
不可能……荒謬……
這兩個詞彙在我心中一閃即逝。
因為在同一時刻,我察覺到犯人右手持著一把克拉克19半自動手槍。漆黑色的槍口正對準著他妻子的太陽穴,只消輕輕扣下板機,那可憐的女人就會命喪黃泉。更要命的是我的身體僵硬得動彈不得,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去拯救他人的性命?別傻了。
我凝視著犯人,對方的眼睛布滿了血絲,雙眼通紅。我又瞥了一眼地面上的幾瓶空酒瓶;不知為何,我確信他並沒有喝醉。犯人握住槍的那隻手異常地穩,肩膀與身子也沒有晃動。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幹什麼;比起那些衝動犯罪者或單純的醉漢,這種類型的犯人可說是危險數倍。
犯人緩緩開口道:「我會先開槍殺死她,接著我會自殺。」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槍輕碰了妻子的頭,後者發出一聲悲鳴。「除非你先殺了我,要不然這一切都將發生。」
我的腦海裡頓時冒出許許多多的制式溝通技巧--我可以告訴他他本身並不是真的想這麼做,讓我們先把槍放下來好好談談。或者,我可以直接了當地說他正犯下天大的錯誤。在這個當下,那些句子都已是無意義的廢話。犯人知道他想要的,而且他可以迫使我給他。
他等待著,等待我的反應。
「為什麼是我?」我問。
「為什麼不是你?」犯人苦笑一聲,說。「誰還能更適合?」
我早該知道答案了。
不需要他回答,我也早該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了。
毫無任何選擇餘地。
接著,我緩緩伸出手,掏出了掛在腰間克拉克19半自動手槍,就跟犯人一模一樣的武器。我舉起手臂,將手槍槍口對準了犯人的眉間--
--對準了我過去的搭檔,並同是警察的前輩。
現在,我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要問。
***
「為什麼要選她?」我問,沒有餘暇去察看金髮少女的反應。只要我的前輩--如今的犯人,做出任何可疑的舉動,我都將扣下板機當場將他射殺。
沉默,那是足以令時間凍結住的氣息,瀰漫於昏暗的客廳內。
「因為我一直想要問她一件事,」前輩轉向了金髮少女,問:「妳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金髮少女與對方四目交接幾秒,以平靜的口吻反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妳活了這麼長的時間,為了這座城市付出了這麼多。妳一定也見過許許多多的……事情吧。不管是在那混亂的八零年代,抑或今日都是如此。」前輩述說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金髮少女點點頭。
「那麼妳就曉得我在說什麼!」他的音量提高,對著金髮少女喊道:「況且妳只是個普通的少女,妳為什麼妳能夠承受這一切!」
聽見這一番話,金髮少女閉上眼,彷彿是在思考一個足以滿足對方的答案;但從那表情看,她失敗了。金髮少女以那毫無情緒波動的口吻回答:「你正在試圖為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尋找一個永恆的解答。」
「這就是妳的……答案嗎?」
前輩雙眼迷茫,好似根本就沒聽懂。
「你知道嗎?」他語帶無奈地說:「二十年前,我為了保護自己深愛的城市而選擇這個工作。為了剷除街頭混混、為了服務過馬路的老人、為了救受困於樹上的貓,我選擇這個工作。而我對此感到十分自豪。」
我和金髮少女不發一語,靜靜地聆聽對方的自白。我想我們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不,打從接到上司電話一開始,我就了解此一事件的始末緣由了。
前輩繼續說:「現在呢?如果我在街上把車子攔住,車窗搖下來會出現什麼我根本無法預測。可能是刀子,甚至一把槍!大多數人們一看見警察就面露出厭惡的表情,心想這條子幹啥不放過我……」
「那就想想別的!」縱使心裡頭某一處正在叫自己閉嘴,不要再使事態惡化了--我卻自行鼓動了聲帶,對著曾是指導自己的搭檔兼前輩喊道:「想一想那些受你幫助而獲救的那些人!」
「別耍小聰明了。」對方搖頭說。「我無法及時救下自殺的老人,我開槍擊斃了持有毒品卻僅有十八歲的青少年。我雖然當上了警察這麼久的一段時間,卻一直在做錯的事情。要麼太晚,要麼就太早,根本什麼都辦不到。」
「想一想那些你救的人,那些因你生活而改變得美好的人!受你保護的民眾--」
「可是我記不得了,你知道嗎?我竟然連一丁點記不得了!」前輩用力地拍打自己的額頭,彷彿在驅趕劇烈的頭痛。他一邊面極端露痛苦神色地一邊喊道:「我只能看到鬼魂,一個又一個鬼魂!」
說到這,前輩已經淚流滿面。甚至連我自己都深怕自己會流淚,緊咬著的嘴唇幾乎壞滲出血絲。
沒有錯。他說得一點都沒錯。
一直以來,我們都在面對他人人生中最糟糕的二十分鐘;然而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放下這些記憶。或許我們所見之事……所有他人痛苦的人生經歷,一輩子都會跟在自己身後。我們一輩子都無法擺脫那些鬼魂。
不是只有前輩一人看得到鬼魂,就連我都無法自其中掙脫開來。
突然間,犯人槍口一轉,直指著我的眉間。
「拜託幫幫我一把!」他說。「扣下板機!」
這是最後的的訣別的,再也無法承受壓力的執法人員所做的最後訣別--
「你不是在哭了嗎?」
冷酷的嗓音,猶如一根冰柱般刺穿了耳膜,聽來尤其刺耳。我,以及前輩都因這突如其來的話語當場愣住。
此時此刻,身旁那一名金髮少女動起了嘴唇,自言自語似地說道:「哭泣是很奇妙的行為。因為它可以沖刷煩惱,不管多大的痛苦都可以得到緩解。流過淚之後,人們可以再次獲得面對現實的力量,再一次面對自己所犯下的錯。」
她停頓了一下,好讓我們倆有時間消化她所講的話。
「但一個人若選擇以自殺作為結束生命的手段,那麼他根本不需要面對任何現實面。」她說:「因為自殺是一切的終結,沒有任何轉圜或想像餘地。因苦痛而結束自己性命,這只能算是救贖自己一個人而已,無法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金髮少女的語氣變得越來越情緒化,我幾乎可以感受到逐漸浮上她心頭的怒火,正準備要爆發出來。那雙冰冷的眸子逐漸化開,裡頭如冰塊的硬質物體也破碎開來,流露出內心真正的一面。
「那種東西,僅僅是憑個人裁決,擅自賜予給自己的假慈悲,甚至忘卻過錯,自以為可以藉此得到任何救贖。」
金髮少女的思緒澎拜洶湧,嘴裡卻深惡痛絕地說道:
「卑鄙,簡直是卑鄙到了極點!」
卑鄙!
幾乎是用吼著所吐出的那個字眼,猛然擊向我理智深處被情緒蒙蔽的一角。從犯人……前輩的表情看來,他也有相同的感受吧。
「求求妳不要再說了!」他全身都在顫抖著,連原本沉穩的那隻手都開始搖晃起來。
她往前踏出一步,而前輩則向後退了一步。此時金髮少女已經從吶喊轉為怒吼。
她向前輩咆哮:「你在過去教導了多少新任警察,成就了多多少少保衛這一座城市的優秀執法人員。你這一生中最後所做的,絕不是讓自己死於執法人員之手。你不能就這麼一了百了地去死,沒有任何人允許你這麼做,而那些沒被你拯救的人也不會允許!」
那全然是個突兀之極的變化。
我只感覺到自己被身旁的少女用手輕輕拍了一下身子--下個瞬間,我整個人飛向一面牆壁,狠狠地撞了上去,然後面向地板倒去。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客廳內響起金髮少女憤恨的怒吼聲,以及她用極高速度撲上前,並握拳痛揍犯人的聲響。
讓執法人員殺害執法人員,究竟算得上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完全失去意識前,金髮少女所喊出的這句話不斷地迴盪於我耳邊。
***
兩天後......
「你開我玩笑的吧。」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
此時此刻,我正隻身一人坐在檢察官的辦公室裏頭,如同一名孤軍奮戰的士兵。況且坐在我正對的絕非隨隨便便一個檢察官,而是曼哈頓行政助理檢察官(Executive Assistant District Attorneys)班.米勒(Ben.D. Miller)。通常行政助理檢察官都被認為地區檢察官的下一把交椅;簡單來說,他的地位很高。
坐在我身旁的是一名身穿黑色套裝的金髮美女,代理地方檢察官(DDA),克莉絲汀.沃克(Christine Walker) 。年紀大約三十初頭,她不只長相清秀,身材苗條又高挑 ,深黑色的西裝呈現出姣好的身體線條;簡單來說,她很引人注目。
眼前,年近五十的班.米勒仔細地點燃雪茄,當他趁著吞雲吐霧的空檔開口時,一雙鐵灰色的眉毛垂得更低。
「我沒在說笑,」他說。「上頭建議我們把起訴書上的謀殺未遂(attemptedMurder)改成二級非預謀殺人(ManslaughterSecond Degree)。」
「這真是個全新的概念。」一旁,克莉絲汀酸溜溜地說:「犯罪了而不用接受懲罰。」
班.米勒一面抽著雪茄,一面皺起眉頭道:「幹嘛這麼反感,沃克?我又不是叫妳把案子整個拿掉。」
「你乾脆叫我連非預謀殺人都撤銷,改用魯莽及危害安全罪起訴他算了。」
班嘆了一口氣,同時自口中吐出了一陣陣白色的煙霧。
「我會用一級謀殺未遂起訴那個警察。」克莉絲汀說。
「妳確定陪審團會站在我們這邊嗎?被告一方能會搞衝動犯罪(Crimeof passion) 那一招。」與其說班意圖用這句話說服對方,不如更接近一種貼心的提醒。
「那我就更相信陪審團會站在我們這一方。你以為他們會相信那種說詞嗎?」
「現在去臆測想陪審團的想法是沒啥意義的。」班老實地說。「專心把手邊的材料收齊吧。」
「我知道。」克莉絲汀嚴肅地點點頭。
「那個......」始終一言不發的我終於開口,小心翼翼地插進他們兩人談話之中。
「喔,對了。警官先生。」這時候班.米勒才像是注意到我的存在,說:「還有請你全力協助我們家的檢察官。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會很困難,被告畢竟曾是你的搭檔。」
這時候克莉絲汀突然轉過頭凝視著我,我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是解剖台上的青蛙,正在被她冷酷的目光則看透了一切。
「我們都知道犯人的心理狀態並不穩定,而且他是出於自己的警察職責而崩潰的!」不過我仍鼓起勇氣說:「難道我們不能以非預謀殺人起訴嗎?」
克莉絲汀.沃克,這名人人畏懼的無情鋼鐵之花深吸了一口氣後說,以語氣嶄釘截地說:
「我不會讓這案子隨便結案的。」
「但是沃克小姐……」
「沒有但是!」
對方說話的音量並沒有提高,我卻決定閉上嘴。
「因為所有的警察都有可能處在你的位置上。」她說:「甚至是被告的位置上。」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我無法反駁,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接下是短暫的沉默,班.米勒若有所思地望著向朝天花板飄去的白煙。我和沃克對望了好一會,顫抖的唇間吐出連自己都無法被說服的理由:
「妳知道的,檢察官小姐。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再次戴上警徽了。」
然而,她卻毫不遲疑地接著說下去:
「你也知道的,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從自己的罪刑中脫逃。你犯罪就會被逮捕,你被逮捕就會被起訴。我們檢察官並不是喜好將人送入監獄,而是要每個人都理解……他們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這……」
班笑突然笑了起來,大概是為了緩和現場緊繃的氣氛:「話說回來,這次事件實屬一場天大的災難呢,妳不覺得嗎,沃克?」他說。
「怎麼講?」她皺起眉,無法理解對方話中的含意。
「不僅僅重創了NYPD形象,更惹到了不該招惹的對象。」班說。「在我二十多歲的時候,那位小姐可說是出了名的和善--除了對付兇惡壞蛋之外。依照警官先生所講的,她先把你打飛到一旁,緊接著衝上去狂扁了被告一番,最後更動用了五、六名S.W.A.T大漢的人力才能把那位小姐給架走。我說得是吧?」
「是的。」我點點頭,感覺到背部一陣刺痛。
「是嗎?」克莉絲則淡淡地表示回應。「我要去準備案子了。」
語畢,她站起身準備離去。
不過在這位檢察官離開辦公室之前,班.米勒又出聲叫住了她。
她轉過頭。
「沃克,妳的手是怎麼回事?」班問道。
經他一說,我才發現克莉絲汀.沃克的的右手手指帶有明顯的瘀青,看起來就像是不斷猛敲物體所造成的傷痕。只見她輕撫了受傷了的手指關節處,臉上的表情依舊無動於衷。
「沒什麼。」冷酷的嗓音,猶如一根冰柱般刺穿了耳膜,聽來有點刺耳……以及一絲熟悉感。
沃克抬起頭,邁開了充滿自信的步伐,前往她自己的戰場--法庭。望著那抹既纖細又堅定的背影,發覺對方和記憶中的某個人非常相像;不過下個瞬間我便將這個無意義的想法拋到腦後。
「我也失陪了。」我邊說邊跟著起身。
休息夠了,悔恨的時間也結束了。我將痛苦的經歷暫時拋到腦後,重新武裝起一名執法人員所需具備的強韌身心。假如不這麼做的話,沒有任何人能夠承擔得了這個職業帶來的責任。我們或許無法總是保持得跟小刀一樣銳利,遲早有一天會變鈍。但我......我們必須去相信自己至少能保護這個社會;哪怕這反而會讓我們自己受傷。
我步出了檢察官辦公室,踏入擁擠的紐約市街道上,再度回到屬於自己的戰場......
職責(完)
---我是分隔線---
這篇是從之前的某一篇故事修改過後重新放上來的,很大程度上檢查並改得更流暢。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