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北濱公園路上，我沒有站上他的腳踏車，而是走上了海堤，讓他在下方的路上牽著單車。那時候，橘色的夕陽下山，我吃著在超商買下的洋芋片，偶爾看著在海堤下方的他。
「妳穿著裙子，走上面不太好吧？」他建議著，不敢朝上看。
「看不到啦！」我吐槽他。「你可以往上看，沒關係呀！」
他抬起頭看向我，然後就沒再離開過。
熊，在高中時候是管樂社的社員，而管樂社在他們學校是最出色的社團。不可否認的……他吹起長號的樣子真的讓人移不開視線呢，那時只要他們社團有公演我就會出席，然後看著他在台上散發光芒的樣子，他正揮霍著他的青春呢，我有時羨慕著，他的人生正精采，為什麼會選上我呢？我又是這麼的平凡、想法舉止奇怪的女孩，為什麼……會被你喜歡上呢？
上了高三，就要準備重要的大學考了，那段時間我們常常一起相約去圖書館讀書，而他將他們社團的團長交接儀式照片傳給了我。他們社團有一個傳統，就是上任團長要親吻下任團長的鼻子，交接儀式才算完成，真的是好有趣呢！讓我笑了好多天。
忠僕號郵輪來台時候我們一起去，彼此學校辦園遊會的時候都有去，還在我同學們面前親自將特地買的項鍊給我戴上。那是一個小瓶子，裡頭裝了一粒米，上頭有我名字的“樺”，那段時期讓我的同學們不斷向我討論進展還真是萬分困擾。
鍊子已經斷掉了，但是我一直是珍惜著的。
而那段時間一直都很美好，友達之上、戀人未滿，我們一直用著這份無法解釋清楚的感情相處，直到那一天……那一天，不知怎麼了，我們難得的吵架了。
「我不喜歡情緒被你掌控著的感覺，我的想法是什麼，你又不是我怎麼會知道呢？我也沒有難過什麼，為什麼你要一直說我心裡明明就還很難過呢？」我用力推開他吼道，只差沒有哭出來。
「妳不是真正的快樂，妳總是表面笑笑的跟我說沒事，」他緊緊握住我的手，不放。「那為什麼……又總是要一直跟我道歉呢？」
「……」
因為……我連我自己是不是真的也喜歡你，都不知道啊……
如果，就這樣一直讓你對我好……我是不能接受的，我不能，讓你一直沒有回報的付出，如果我沒能喜歡上你……我只會更加對不起你啊。
「……我討厭別人說我自以為是。」
那是第一次，他瞪了我。
那時的我，把自己蓋了座高牆藏起來，不喜歡被別人窺探心事，其實真實的自己是很軟弱、很容易依賴別人的。所以，我很不喜歡被強行戳破內心的想法，甚至被男生自以為是的猜測沒完沒了……這樣和死命糾纏有什麼不一樣呢？
從那之後，我們只要一交談，就會吵架，不管是多麼微小的事情，語氣一不對，雙方就鬧得很不愉快。漸漸的……什麼都疏遠了。
「……明天，再陪我去看一次海，好嗎？」從電話另一頭傳來的聲音是平靜而冷漠的。
長達半個月的冷戰，他主動開口了，雖然語氣平淡，在那一天卻還是親自騎腳踏車來我家接我，然後我和他一起騎著單車，向許久未去的北濱公園邁進。
一路上，我故意騎在他前面好遠好遠，即使自己已經喘不過氣，沉重的步伐踩不動腳踏車，我還是……不想再次面對他啊……那樣只會讓彼此更加痛苦，我也無法勉強自己承認那還未確定的感情啊。
「妳這條路騎這麼快不會太累嗎？」他氣喘吁吁的停下單車，來不及追上我仍死命跑向海邊的身影。
「……哈啊！好久沒騎單車騎這麼遠了！還真是暢快呢！」面向著海邊的我大聲喊道，知道他已來到了我身後。
「妳還是這麼有精神，不錯呀。」他笑了，好久沒聽見他笑了。
「虧你還是男生耶！沒想到這麼弱！」我轉身吐槽他，但一對上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我又轉回視線看向海，心裡又是一陣小鹿亂撞。
「妳最近都好兇喔，能不能氣質點？才比較可愛，比較適合妳。」他溫柔的說著。
「你不覺得……」我低著頭背對著他說。「我們只要一說話就會吵架嗎？」
「不會呀，你想太多了吧！」他語氣平穩。
「我覺得……這樣子以後如果我們要相處，一定會常常吵架的喔。」我反駁著。「而且我很清楚，我們的個性並不適合在一起。」
「你的脾氣總是說變就變，有時候生氣起來就好恐怖，而我也沒辦法接受這一點。我的脾氣也很糟糕，只要跟你一吵起架來就一發不可收拾，而且，你也不會喜歡我這麼記恨的個性。」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對他抱怨我的想法，只敢背對著他說，可是腦袋仍是一片混亂。
「這些問題，我們可以慢慢去解決的，不是嗎？」他從背後環住了我，巨大溫暖的手掌握住我緊繃不已的拳頭。「我們可以，慢慢花時間去解決的，好不好？」
他慢慢地剝開我僵硬的拳頭，然後與我十指相扣，我小反抗，他就將下巴靠上我的肩膀，將我反抗的動作朝他身體靠緊，他抱緊了我……什麼，都慌了。
「等我們以後……結了婚，生了小孩，等小孩都大了，到那時候再回來看看這些問題，就會覺得不再是什麼大問題了，不是嗎？」他開始把弄我顫抖的手掌。
「──你什麼都不懂！」我使出生平最大的力氣，甩開他，掙脫他。「就因為你總是把事情都說得好像就會照著你的計劃走一樣！你根本就沒顧慮到我真正的想法還有感受！所以我才說你自以為是啊！」
我哭了，卻表情扭曲的想忍住淚水，我氣憤的看向他，表示著自己並非他的掌中玩具。
「我討厭你這麼自以為是！最討厭了！」我對著他大吼，撕聲力竭的吼，我從來沒這樣面對他過。
而他，愣了，瞪大的雙眼停留在我身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讓海浪聲用力地拍打我們之間的沉默……最後，他的眼神慢慢變得仇視、高傲、冰冷，完全消滅了從剛才一直存在的溫柔。
「我也說過，我最討厭別人說我自以為是。」
許久，他終於低下了頭轉過身，從那之後，我再也沒看見他那眼神了，不再用那充滿愛憐、溫柔的眼神，看著我了……
「走吧，我送妳回家。」這是他那天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我做了我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那就是傷害他。我希望他一直都很快樂，可是，我不能犧牲自己的感情成就他的快樂，他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吧。如果我犧牲了自己，那麼這段感情……他為了我付出的一切，只會讓彼此更加痛苦而已……所以，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夠了，我是這麼想的。
但是到了隔天，那通電話，讓這一切都破壞殆盡了……毫無保留的。
「其實我是騙妳的，為了將妳把到手。」他在電話那端冷漠的說著。「那天我的兩個同學有在超商內，在我們花掉那張鈔票之後，他們又再將那張一百塊換回來，所以事實上那張鈔票還是回到我手中的。」
「你怎麼能……做這種事？你怎能這樣……欺騙我？」我哽咽著，心裡是恨著他竟然將自己玩弄至此、這樣玩弄著我對他的信任……
「這種簡單的手段每個男生都會吧？我只是想再多跟妳玩玩所以才沒有說出來的。」他毫無感情的說著，只讓我哭泣得更加劇烈……不可原諒。
「你真的……太過分了，我……我恨你，我恨你一輩子。」我深呼吸，用冷淡的語氣回話，卻藏不住哽咽的鼻音。
「嗯，這樣最好。」依然冰冷的口吻，他說。「我只是要告訴你這件事而已，就這樣。」
他掛了電話。
……不知道這件事讓我哭了多久，已經不記得了……而那段時間，暑假結束，慢慢轉向秋冬，我生日的十一月。我一直想著或許他就要成為我美好的回憶了吧！曾經曾經那麼精采的校園生活，在暑假結束之後也就什麼都消失了一般，什麼……都沒有了。
我喜歡他嗎？我常常這樣問自己，然而許久都沒有得到答案……我在怕什麼呢？為了什麼而不答應呢？是啊……無論身材長相，課業或是興趣，都是很合格的一個人。但是，我最重視的感覺還有個性呢？我所顧慮著的事情他可是完完全全的沒有察覺啊……這種相處上最重要、也常常被忽略的事情啊！他怎能說得這麼簡單呢？從相處的那段時間我早就觀察出來了，就算在一起了，也不會長久都是愉快的……但有時候，我真的想賭賭看，賭我自己的包容心還有毅力，或許真的可以……但如果不行呢？我們辦不到呢？我已經……沒辦法再接受更大的傷害了啊。
十一月二日，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本來以為自己的生日可以很安穩的度過時，許久未響起的電話帶來了一則訊息──
﹝我現在在你家樓下，方便嗎？By Sean.﹞
「……」
「……你幹嘛來我家？」我不懷好意的，心裡卻不安的看著不遠處考上了摩托車駕照的他。
「妳生日快到了耶，所以來看看妳啊。」出乎意料的笑容，不知為何感覺有些勉強。「最近好嗎？」
「考試快到了……很忙的。」我默默的說著，我們倆在家門口的路燈下顯得有些尷尬。
「好啦！那就不多說！就讓妳知道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吧！」
「？」沒等我來得及反應，他便走向他的摩托車取出一個大大的指提袋，裝在裡頭的是……一隻戴著帽子的維尼熊。
「收下吧！妳的生日禮物！」他微笑著。
「這是……！？」我又被他弄傻了，每次都這樣。
「無論如何，妳都得收下，這是我的心意。」
「什麼心意？我不懂……為什麼你還要做這種事？」我顫抖著接下他硬塞進我手裡的袋子。「我……我不值得你為我做這種事啊！」
「不用懂啊。」他笑著對我說。「而且……妳是值得的。」
「我──」
「對了……再偷偷告訴你一件事，」他的語氣平穩了下來。「小時候，我很喜歡戴帽子。」
「所以……？」我幾乎是淚水汪汪的看著他。
「因為，我很喜歡藏東西在帽子裡，所以才喜歡戴帽子的，或許妳可以記起來喔！」稚氣的笑。
「什麼東西啦……」我都快被你弄哭了還跟我說這有的沒的。
「那麼……」他看著我說道。「再見嘍。」
「好，再見。」我說，並看著他騎車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你還會再想我嗎？
回到了房間，抱出了他送我的維尼熊，這是從我出生以來第一次有人送我這麼大的一個禮物，而且……還是這麼特別的一個人。我搬了搬維尼熊的帽子，是不能拆開的……
﹝我很喜歡藏東西在帽子裡，或許妳可以記起來喔！﹞
那句話在我腦中迴響著……於是，我伸了手戳進帽子裡……
……有東西，是一張對折的信紙。
從那之後，我又大哭了好一陣子……
下篇待續。
我一直在想是否在此就可以完結了呢？
心裡還滿想的，其實……
但還是有下篇，要有個HAPPY ENDING才行，對吧？
創作內容
我人生中最小說的故事。〈中篇〉
【楓之谷】回憶自繪錄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