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化】
04
相見恨晚
黑矇矓的夜,繁星點綴天空卻照不亮恐懼的開端。
距離集合時間只剩下短短不到十分鐘,這真是多虧了那些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的持槍份子,我們停滯在相對安全的地方觀察狀況花了不少時間,還得猜測自己跟敵方的距離以及那些不確定因素生命體的存在。
更要命的是無線電失效。
惠如、黃楊文義、林柹京和陳予辰就這樣被我引導到了這裡,保全辦公室。
辦公室裡雜亂無章,有著相當分量的文件散落滿地,惠如正在從中找尋可能的線索與資訊,希望能對機場發生的事情有所知情。
但從她不發一語的狀況來看,是沒甚麼收穫。
「長官?」黃楊文義。
「說。」正試圖在極度安靜中發現或想出甚麼的我不耐煩回應。
「離集合時間只剩七分鐘……怎麼辦?」黃楊文義無視我的臭臉繼續問著。
「首先,你得先學會判斷情況和瞭解自身能力範圍所及。」我故意刁難,誰叫我心情不好。
「可是……」
「好了,你是真蠢還是假笨?」黃楊文義還想說些甚麼,卻被陳予辰的一句話塞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悶怒。
「妳說甚麼?」黃楊文義還在強忍怒氣。
「明知故問?你們長官很明顯在想辦法,下屬卻總是當伸手牌,對情況還完全不了解。」陳予辰毫不留情的回嘴。
「妳有種,等著!」黃楊文義做出活絡筋骨的動作,看上去愚蠢至極。
陳予辰的眼神沒有變化,對此動作嗤之以鼻,將特警隊的頭盔與頭套摘下,黑色中長髮隨著陳予辰的甩動一躍而出,冰冷的小嘴與眼神深深吸引了黃楊文義的目光。
看上去陳予辰是煞到了黃楊文義。
但看樣子陳予辰完全不知情,還準備與黃楊文義動粗,不過對此,我毫無意見,等黃楊文義學會了痛,我才會教他應該學會的。
就在陳予辰準備動手時,惠如突然站起身來,快步走入兩人中央,就那樣停在那裡動也不動,眼睛直直盯著我看,彷彿正在罵著我的無視與放縱,之後說道:「好男不跟女鬥,還有聰明人不罵笨人。」
對此,黃楊文義完全沒有聽進去,只是深情注視著陳予辰。
陳予辰倒是爽快的收起戰鬥姿勢,將惠如的話聽了進去,但她的表情依然冰冷,還帶著點憤怒。
我一方面佩服惠如的調停能力,一方面開始觀察著陳予辰,我有必要知道這女人的想法、個性與心情,畢竟大家現在在同一條船上。
就此看來,陳予辰不善交際,冷言冷語且易怒,判斷狀況與察言觀色的能力不錯,再加上之前對呂柏毅呂先生的熱心救助看來,不是個冷血女人。
不過,戰鬥方面就不知道如何了。
「副隊長先生。」
「!」惠如突然在我耳邊唸了一句,心臟猛然跳動的我承認自己被嚇到了。
「我在這個房間內搜尋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還需要請您告知您的下屬,我與兩位新人,目前應該做些甚麼,情況如何?」惠如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的唸著,好像對於我在觀察陳予辰的舉動有所不滿。
聽到這,除了黃楊文義以外,陳予辰與林柹京都轉頭看著我。
我看了看手錶,隨後說道:「首先,無線電失靈讓我們處於失聯狀態,我想A隊與其他人也依然是如此;再者,身分不詳的武裝份子位置不明,再加上整個航廈感染者的數量也無法確定。」
我望向之前胡亂掃射的黃楊文義跟林柹京,思考著彈藥數量,接著說:「我們的彈藥也起碼消耗了將近一半,基本上我們在剩餘的五分鐘內絕對無法抵達集合點,這次任務失敗的機率很大。」
「我建議你們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走原路。」陳予辰發表意見,將手上的髮圈在頭髮上舞弄一番,弄起了個小馬尾。
「小姐,我們沒有後援。」惠如插話。
「是……而且已經很久沒聽到直昇機徘徊的聲音了。」林柹京也跟著表態。
「我的想法是……」正當我決定大膽假設出整個航廈的移動路線時,無線電傳來陣陣聲響。
「B分隊,報告位置狀況。」是家昌的聲音。
「這裡是B分隊,受困於第二航廈保全辦公室,不久前與武裝份子交火,損失一名倖存者。」我默默的回答。
「收到,我們剛剛抵達中央控制室,快……A隊也……任務達成,收到嗎?重複一次,雖然與中心失聯,但任務達成。」
「收到,我們會盡快趕過去,無線電依然不穩定,若是聽到槍聲請多加注意,我們可能需要支援。」
我等待著無線電另一頭的回應,在沉默數秒後終於再次響起。
「收到,祝好運。」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一定要問家昌,不問他我渾身都不舒服。
「B分隊請說。」
「為什麼限定時間是三十分鐘?將軍跟任務官完全對武裝份子不知情的話,三十分鐘一到將軍會像六年前一樣把這裡給炸了嗎?」
「……我想不會,他如果私自這樣做,可能要在軍事審判庭養老了。」
「哈哈,知道了,B分隊立刻出發。」我就知道家昌會讓氣氛鬆緩下來,這樣的確能讓彼此的行動效率提高,也許是心理作用,但很有用。
「收到,通話完畢。」
我收起了笑容,看向所有人,吸了口氣,緩聲說道:「走吧。」
細聲細語的我們推開房門,往走廊走去,沿著原路走,就能走回航廈大廳。
至於為甚麼不走離這邊最近的逃生樓梯出去在轉向中央控制室?
很簡單,那邊被封死了,是從外向內封死的,要打開需要相當的時間與噪音,我可不想把行蹤暴露給武裝份子知道。
沒多久,我們走回了遭到襲擊的路口,呂先生的屍體還躺在那,唯獨少了一隻手,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問問題,因為答案很明顯。
大約十公尺處有著五名感染者,其中一名手上就抓著一隻手,其餘四名則是左晃右晃,漫無目的的行走。
我簡單揮了個手勢,惠如快速朝右前方移動,林柹京也開始習慣這種令人窒息的作戰方式,立刻朝左前方移動。
黃楊文義相對的就蠢了很多,無奈的我只好命令他看著陳予辰,正好也圓了他的夢想,至於陳予辰,剛加入的倖存者單兵還是先觀察一陣子再用。
瞬間,所有人就定位完成。
他們在等待我的命令,我卻突然有些猶豫。
萬一那些武裝份子還在航廈裡怎麼辦?硬打?且退且打?難道要再縮回那甚麼都沒有的房間裡?我跟惠如無所謂,陳予辰我不清楚,但黃楊文義和林柹京倒是很稚嫩,太稚嫩了。
「嘖。」惠如盡可能用最小的聲音將我拉回神。
我看了看她們,隨後比了個等我信號的手勢,接著將視線對準覘孔與準心。
屏氣凝神。
砰──
子彈擊出,火光閃爍一瞬,遠處感染者的頭顱爆開,血花四濺,其餘感染者立刻被驚動,開始低吼衝刺。
砰砰──
惠如精準的開了兩槍,彈殼彈落,煙硝飛揚。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搞屁?」我傻眼的叫了出來。
林柹京一人連開數十槍,打的感染者如觸電般抖動,誇張的射擊讓我無法相信,她真的是受過訓練,還是中心人手不足將草草結訓的訓練兵送來給我們?
雖然林柹京算是戰場醫護,但惠如也是戰場醫護,怎麼沒那麼誇張?
彈殼彈落地面的聲音相當吵雜,粗略估算林柹京用了半個彈匣在僅存的兩名感染者身上,這對我們彈藥有限的狀態下來說是種極度浪費。
在擊斃所有感染者後,林柹京深深的吁了口氣,彷彿剛剛從甚麼大戰役中脫離出來一樣。
我上前去拍林柹京的肩,示意她回到隊伍。
惠如看著我,眼神裡面充滿疑惑,我也望向她表示自己不知道林柹京在搞甚麼東西。
原地觀察了近三十秒,確認沒有後繼危險後我們繼續動身前進。
很幸運的,接下來幾分鐘的行進中我們並沒有遇見任何武裝份子,也沒有發現大量感染者的出現,頂多就只有小貓兩三隻的感染者像下水餃一般朝我們衝來,下場也就是被輕鬆解決。
我對林柹京還有黃楊文義下達了單點射擊的命令,嚴格控制他們的開槍頻率,一方面是希望他們習慣精準的作戰,另一方面則在為他們保留彈藥。
說實話,與中心失聯後,我還真不知道有甚麼辦法能夠回去。
還有,剛剛在路上一直有注意到一些不尋常的東西,許多通道被鐵柵欄門給封死了,但奇怪的是,鐵柵欄門外的屍體不是被咬死的,而是被射死的,再看他們的眼睛,是一般人的眼睛。
這也說明了他們是在沒有成為感染者的情況下被射死。
說到這,感染者的眼睛清一色為白色,乳白色,完全沒有血絲的乳白色,極有可能是基因變種的關係所導致。
由於路上異常安全的關係,我們比預估的時間還要早到,儘管已經超出任務限制時間了。
「長官,我們好像到了。」黃楊文義一臉嚴肅的提醒,手還不忘指著中央控制室五個大字,看起來是那麼的不自然。
「廢話,看不懂中文啊?」陳予辰毫不猶豫的酸了下去。
黃楊文義一陣臉紅,竟然沒有反駁,這個畫面我可是看在眼裡讀在心裡,我大致知道黃楊文義是故意在陳予辰面前裝成有能力青年的樣子了,不過陳予辰完全不領情就是了。
年輕人啊……
「……B分隊,外面的是你們嗎?我聽見……聲……」儘管在這麼近的距離,雜訊依然很多。
「是,我們要進去了,別開槍。」我回應著無線電那頭。
「收到。」
「進去吧。」惠如輕拍著我的肩膀,親切的微笑回到了她的臉上。
我點頭後將控制室大門的把手下壓,門嘎嘎作響的開啟。
※
你永遠不知道事情可以多糟,像是你在唸一個很難的科系,你可能想說你從來沒被二一過,很安全很歡喜,其實也不會很糟,但可能在最後關頭發現自己要延畢,而你會晴天霹靂。
我離題了,可是這是我自願的,我想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
如果離題可以找回幾個人的生命,那我願意。
控制室裡,只見家昌不停的安撫眾人,試圖用自己最擅長的巧妙言語拉大家一把,想把所有人從地獄記憶中拉拔出來。
黃楊文義在陳予辰走進控制室後將門關好,隨後與我們站在一起。
我不知道這時後他腦袋裡想的還是不是只有陳予辰,如果是,我有一定的機率會在戰鬥中開他一槍。
林柹京似乎無法理解,也許是因為她跟黃楊文義一樣是新進成員,不知道我們的故事,也不知道A隊原本的人數。
「惠如……妳跟我過去幫幫她們吧……」從控制室另一側走來的芳榆將惠如帶走,我看見她的眼角還滲著淚水。
「長官?為什……」黃楊文義。
「你敢再問一句或說一句?」雖然我的大腦告知著自己這時應該要做的事,但多年的感情與悲傷磁場的影響讓我無法自主。
淚水不自覺得從眼眶湧出。
「如果我是你上司,你已經死了。」陳予辰說著,冰冷的音調刺進我的大腦。
拳頭緊握的我竟然開始思考這句話的意思,我知道這樣早晚會失去理性,一個副隊長失去理性將對整個行動造成多大危害?不能這樣,但我完全無法控制。
直到家昌出現在我面前,家昌的手掌重重拍在我的肩上,他看了眼後方的新人與陳予辰,隨口問著:「是倖存者?」
「嗯。」我抿嘴回應。
「別看我這樣,我比你還傷心。」家昌淡淡的說著,想要笑,肌肉卻顯得僵硬:「帶他們下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你們,來這邊。」我命令著,自己平淡卻又顫抖的聲音讓我感覺這是場夢。
黃楊文義、林柹京與陳予辰不發一語的跟著,似乎也知道發生了些甚麼事,我走了幾步後停下,他們全都抬起頭來望著我。
「有誰?」我問著。
我明明知道A隊的所有成員,但我不願自己去發現。
因為自己發現的,最忘不掉。
家昌聽見我的問題,轉過身來回答:「A隊,林正彥、黃柏仲、鐘凱晉、顏玲瑋、陳皓、邱宇鈞、謝苑偉,以上七名全部陣亡,僅存隊長紀冠霖、戰鬥隊員漢哲雨。」
※
路駿與劉士翔分別安慰著我,才不到一個小時不見,心情卻像是洗三溫暖一樣,他們跟惠如和芳榆一樣了解我,知道我多愁善感,小事情可以想出很多關聯,也許真的有,也許沒有。
但因為如此,心思縝密讓我成了副隊長。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靜靜的看著整個控制室,惠如叫上了林柹京去幫忙檢查紀冠霖跟漢哲雨的傷勢,看起來他們兩個像是受了槍傷,所以能夠判定A隊大部分的人是死在武裝份子的槍下。
而非感染者。
我回想起剛進入第二航廈沒多久與家昌的無線電對話,那時似乎是正好碰上了武裝份子與A隊戰鬥,因此武裝份子發現另一隻隊伍進入,才會從第一航廈撤退,輾轉到了第二航廈。
而在第二航廈又遇見了我們,展開短暫交火。
可是……
我們出來後沒有遇見任何武裝份子,連感染者都只有少數。
或許是武裝份子又往甚麼地方撤退去了,而感染者又被某些因素給吸引走了,這些狀況混雜在一起或許能思考出一些資訊。
「喂,黃楊文義。」我叫著正不斷撇眼偷瞄陳予辰的黃楊文義。
「是,長官。」黃楊文義趕緊站起身來。
「去幫她們。」我指著惠如與林柹京。
黃楊文義點頭後又瞄了一眼陳予辰,隨後才裝出很有個性的樣子轉身離去,朝依然忙碌的惠如她們走去。
「算算時間,頂多我們只會再待五分鐘。」我逕自說著。
「對於死去的人,很抱歉。」陳予辰回應。
「這關你甚麼事……」
「也是。」
「妳有話要說。」
「嗯?」
「陳斌!放下槍!」家昌。
「陳予辰!」
控制室內的氣氛瞬間升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