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的卑微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不是因為我跟汶晴吃什麼好吃的,逛了什麼好玩的地方,也不是太陽酷熱的令人印象深刻,甚至不是我帶著她逛夜市間看到貓咪時,那鼓起的好看圓臉
那夜的人潮特別多,風特別的大,印象中的汶晴裹著厚厚的毛衣,還有可愛的紅色圍巾,讓一種青春再空氣中飛揚起來,好的壞的,殘破的,一切都在記憶中分至踏來,迷糊間我們吃完了平價牛排,在河堤旁,星空下,橋邊的路燈在遠方閃耀著,車子劃過夜下,我們就像是兩個仰望夜空的旅人,靜靜的看著這幕,感覺她的溫度
聊著那些,或許是未來,或許不是未來的故事,我拍了拍汶晴的肩膀,意示她稍等一下,口袋的手機在震動著,當我左手觸摸到的瞬間,停下了震動,螢幕光芒在夜下打亮了我們的視線,那片美麗的河堤安靜的流淌著
「欸,小童掛我電話了」
我滑動了一會,看著那通未接來電,汶晴瞄了一眼,歪了歪頭,我按下撥打按鍵,隨手拉了個擴音,隨著電子機械聲響起,結束,時間開始在黑暗中流逝,我無奈道,「這傢伙有病阿……打給我又不接電話」
連續撥了四五通,月下機械似的嘟嘟聲在回想,敲打著時間進退,依然是響了沒通,我放回口袋,沒過兩三分鐘,手機又震動起來,我楞了楞,拿起手機,對汶晴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接起通話,拉開擴音,自己卻也不講話
那頭傳來巨大的雜訊,有車子、機車穿梭的聲音,還有隱約的搖滾樂在遠處傳來,小童並沒有說話,或許是被那些聲音掩蓋過去,我楞了好久,看著時間一秒一秒過去,終於開口說話,「欸欸,小童?」
那端依舊沉默,我看了一眼汶晴,心中突然湧起了擔心的情緒,我對著電話喊道,「小童,顏小童,你還在嘛,說下話」
那些吵雜的聲音依舊,伴隨著巨大的聲響,他有微弱的聲音含糊著,我聽不清楚,只是持續對著手機大喊,「喂喂,你說什麼,大聲一點」
我聽到了有人行走的聲音,皮鞋的清亮聲像是穿透了整個世界,沙沙聲中一切開始拉遠
「喂?你是他朋友?」
那頭傳來清楚的男聲,他冷靜沉著的聲音彷彿詢問著一件小事情,我趕緊回答,他說話間有些緊張,語速卻平穩有力,「這裡是南明街口八十四巷,你朋友受傷了,需要幫你叫救護車?」
「受什麼傷?」我趕緊拉起汶晴,心底的情緒驀然凝聚沈重起來,「他現在人還好?」
我帶上安全帽,夾著手機,趕緊帶上汶晴,分秒間手機進入了掛掉的裝態,駛起我的機車,單手收起了電話,像前望去,催促起油門,在夜下開始奔馳,越過了幾個紅綠燈,才進入市區內,轉過好多個霓虹燈及酒吧,我才開始尋找起巷口的牌子
尋到了八十四號,腳下有濺起的水花聲,陰暗的巷口,堆滿了垃圾在角落,旋轉的霓虹燈在打著,光線落入了巷內,心臟瞬間拉到了嗓子眼,想也不想般的奔了過去,手機的銀幕在一旁閃爍著,冰冷的回響著詭異的聲響
他仰著頭,瞇著眼睛,焦距被打散般的看著我,月色在雲端露出,打碎這巷子中的黑暗,我望見了液體在淌流,我望見他那長長的刀傷,在夜下如死灰般的面容,有些簡單的單字就這樣卡在喉結,沒有尖叫,那些聲音在我心中乎遠的被拉走,恍如世界變得安靜一樣
汶晴扶住了我,下意識我想去捂住她的眼睛,那刺鼻的味道開始蔓延,畫面心悸的如同時間停止一般,「別看…..」
她一把撥開我的手,「別忘記我是什麼科系的了,笨蛋」
我身子發冷似的僵硬,望著躺在地上的摯友,心中有千萬話語吐不出來,汶晴已經蹲了下去,我看到他白色的厚毛衣被染的深紅,仔細望著那些令人作嘔的傷口
「還不快叫救護車」
她這樣喊著,我急忙拿出手機,地板上的小童卻突然動了動,瞇著眼睛,用氣音呢喃著
「別…叫救護車…」
我愣著,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對他大喊,「別逞英雄了,在不叫救護車你會死的」
「不…能…...」
他氣若游絲,我只能傻傻的看著他,看著汶晴,汶晴咬著下唇,冷靜的處理著一切,「不能叫救護車的話……他的傷口要先止血……等等想辦法運到附近去……這邊有什麼地方可以休息?」
我望了兩邊的街道,急忙衝去藥局買了些抗生素,葡萄糖,還有刺繡用的針線,一大罐的生理食鹽水,照著汶晴的要求買東買西,翻了翻口袋,收過零錢急忙跑回去那條陰暗的小巷子,汶晴已經拖了血液沾染的外套,在一旁的垃圾堆裡有蒼蠅飛舞著,我兀自壓下劇烈跳動的心,像是個家屬般的問著他
「傷勢…如何?」
「不算嚴重」她蒼白著臉龐,「被砍了一刀,不算太深,失血過多,現在在休克狀態,傷口…還是要縫合,而且要先清理過」
我看著她,她望著我,視線中有著說不出的擔憂,以及害怕,我愣著,思索了好久,艱澀的開口問她,「很難嘛?」
「只是小手術而已……」她低下頭,沉默間搖了搖頭,蒼白的手指被攛的發白,「可是……我沒做過……」
「我只是一個剛上大一的學生……就算書讀的再多…解剖的青蛙在多…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我沒有把握」
無言沉默間,我顫抖著深呼吸,榨乾肺部的空氣,只有輕輕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妳可以的…相信自已……比起汶情妳,我似乎什麼事情都無法做到,已經緊張的手在發抖了……相信我,妳可以的……」
我扭開那罐生理食鹽水,走進到小童的前面,望著滴血不止的猙獰傷痕,血肉之物在眼前流淌,黑夜下自己的脈搏如此的劇烈,我默默蹲下,將那一罐生理食鹽水灑在傷口上,拿了棉花棒在上面抹了幾下,回過頭看著發呆望向我的汶情,試著擠出一個微笑
我的手在抖……或許力道有些大了…肚皮上的肌肉在顫抖,扭開刀傷藥,想也不想的擠了一大堆上去,在血液之下逐漸化開,我望見了她的手,她白皙、顫抖的手,只是堅定的意志擒起針線,她閉上眼睛,呼吸過後,輕輕的舉了起來
我望著她一針一針縫下,像是縫衣服般的動作卻如此艱難作嘔,更多的血珠開始滲出,小童臉龐煞白,甚至是流出了冷汗,他沒有叫出聲來,也沒有掙扎,只是痛苦的面對著這一切,這是沒有麻醉的一場小手術,對於我、汶晴、小童而言,都是一場與死神分秒爭奪的戰鬥,也是一場讓我們邁向蛻變的那一個夜晚
我深深的認知到活著是卑微的,生命是卑微的,令人遺憾,傷感…也痛苦
汶晴縫起針線,她的臉上出了不少的汗,卻依然朝我微笑著,蒼白且無力,我不死心似的再度灑上生理食鹽水,粗魯的扯開紗布,一層一層貼在他的傷口上,抹了不少的刀傷藥,一圈一圈的繞開透氣膠布,看著已經不再噴血的他,我與汶晴疲憊的靠在牆上,想起剛才的畫面心中五味雜陳,一種反感無可抑制的上湧,就這樣吐了出來
或許是看到我吐了,下一秒汶晴也接著嘔吐出來,我們乾笑著,給小童換上我的外套,想盡辦法把她拖到旅館,開了一間四人房,我倆虛弱疲憊的洗完澡,傻笑般的看著對方
「其實,我很沒用吧…什麼事情都做不到,真的…幸好有你在」
我看著躺在另外一張床上的小童,只能虛弱的這樣說著,那一切都是我不想在見到的畫面,我感受著依人在我懷中的溫暖,雙手又不自覺的發抖起來
「不會哦」她這樣說著,垂著眼簾,電視機在撥著輕快的音樂,我們像是受難的情侶一般相互依偎著,她握住我的手,「你很勇敢……真的…」
「如果沒有你,我沒有勇氣救他……」
「如果沒有你,我沒有勇氣停留著……」
「是嘛……」我苦笑著,虛弱的感覺湧上,我抱緊他,「謝謝……真的……」
意識間,我發現汶晴已經靠著我的肩膀睡著了,也緊跟著沈沈睡去,那一夜,我沒有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