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紅色眼睛的災禍之子

        不同國家，不同氛圍，離奇怪異的習俗，一代傳一代被深信不疑的傳聞或避諱，那由歷史累積出的古老韻味在封閉自足的國家中更加明顯。
        因為他們就是這樣遵循著古法，一代一代的生存著。

        璃玦所出生的國家「濮」，是個位於大陸邊遠之地的國家，此國依山靠海，位於天險之地，資源豐富無窮，周邊小國早已征服，久而久之造就了龐大卻沒有與外界交流的國家。
        這樣的國家有個特殊的觀念。

        「有著鮮血色眼眸的人，是世間的災禍之子，會引來戰亂和海上暴風。」

        「濮」國的國民大多是黑髮黑眼之人，又不知道哪裡傳言「紅眼之人通常有不同的髮色」。所以偶爾出現髮色偏淡或偏金的人都會被議論許久，直到確認對方的眸色正常才會消停。「濮」國甚至有一條法令為，「捕獲紅眼之人上貢可獲金千兩。」
        
        璃玦的父親考上官職，在鄉下任職時，有幸見過一次紅眼之人，一個數月大的嬰兒，無知無覺的被他親生父親抱來換賞，長久的傳聞和世俗影響讓璃玦的父親厭惡，甚至有些懼怕嬰兒的紅眼，但是嬰兒在看到他時，突然開心的笑出聲。

        璃玦的父親看著嬰兒無邪笑容一時愣住。
        這嬰兒還沒長牙，這嬰兒正在見誰都笑得可愛年紀呢。
        這樣的嬰兒，是災禍之子？

        璃玦的父親沒有去問紅眼嬰兒的下場，全國的人都知道，若出現「災禍之子」必定會送往王城，經過德高望重的國師向天祈禱，並在祭祀過後，「災禍之子」會和其他貴重物一起封入箱子，投到海中作為上貢給海神的祭品。
        這樣的祭祀儀式從創國之初就已存在，諷刺的是每當祭祀過後，隔年的海運或是農務的收成都會好上幾分，如此結果更讓國民對這樣的儀式深信不疑。

        璃玦的父親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他生活的就是這樣的環境，大家都是遵循著古人的作法好好的過活著，只是每當偶爾想起那紅眼嬰兒的笑容，在他心中那一根小小的，名為「懷疑」的刺，又更深了幾分。

        官途順利的璃玦父親，他守本分又不失變通的性格，溫潤柔和的形象，受到太子派宰相的偏愛，被提拔到以他年資能擔任的最高文官職，自然也成了二皇子派的武將們防備的對象之一。

        這時，璃玦父親的青梅竹馬，他深愛的妻子為他生下長子，卻因為大失血而先他一步離開世間，妻子頭七才剛過不久，璃玦的父親悲痛難耐時，剛買來的照顧長子的奶娘卻恐慌的告訴他。

        「少爺的眼睛是紅色的。」

        他和奶娘避開宅內其他僕人，來到長子的房間，這是他第一次仔細看他的兒子，頭上細絨髮絲是奇異的淺金色，他想到「紅眼之人通常會有不同的髮色」，心中一陣不安。
        才十來天大的嬰兒還不太會睜眼，正安靜的睡著，奶娘抖著手輕輕撥開嬰兒的眼皮，他的長子被弄醒，卻只是微微睜眼看了看，脾氣甚好的閉眼又睡過去，但是那一瞬間就足夠他看清楚他孩子的眼睛，鮮紅顏色艷的可怕，讓他一點懷疑的空間也沒有。

        他第一個反應是，果然是災禍之子，這個災禍之子一來就帶走他的妻子！

        心中猛然湧上一股恨意，不顧在他身後碎念著求神告佛的奶娘，他掐住嬰兒細瘦的脖子，入手柔軟無力的觸感讓他一征，嬰兒被壓住喉嚨而吃痛的哭聲，軟軟宛如小貓的叫聲，卻有如細針刺入他的耳中，更使他心中劇痛難耐。

        他在做什麼！
        這是他與妻子的孩子！
        這個小小眉眼，鼻子和嘴唇簡直和他的妻子一模一樣，是他第一個孩子……

        「怎麼辦啊……沒想到官老爺家裡竟然會出現災禍之子……」
        奶娘恐懼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被人知道我奶過災禍之子該怎麼辦……不對，我碰過災禍之子！必須快點去廟裡找師父去邪……」

        他的孩子的確是紅眼的災禍之子。
        但，那又如何？
        只要沒這個紅眼，他的孩子就只是普通的嬰兒，以他的家境，以他的能力還會保不住他的孩子？
        只要沒有人知道他的孩子是災禍之子……

        「你還把這件事告訴了誰？」
        他緩緩鬆手，嬰兒脖子上一圈怵目驚心的紅痕，細細哭聲讓他心中抽痛著。

        「奴婢在發現的時候就只告知老爺，這種事誰會亂說……」
        奶娘小心翼翼地說：「老爺……這該，該怎麼辦……」

        「別聲張……你，去拿塊好的錦料把少爺包好，我自己送官府……」

        奶娘鬆了口氣，剛轉過身就覺得後頸一涼，無力倒下的時候勉強地回頭，只看到老爺將泛著寒光的長針收回袖口，就再也無法睜眼。

        將嬰兒抱起仔細包好，尤其擋住了眼睛部分，他掃一眼地上再無氣息的奶娘，揚聲喝道：「來人！」

        面對趕來的管家和奴僕們，他淡淡的說：「這賤奴謀害我兒，被我及時察覺，是不是二皇子黨派來的奸細我懶得查，老李。」
        他看向他的老管家，不容反駁的說：「將賤奴一家全部賣到礦場，再挑一個適合的奶娘，這次仔細點，別什麼人都往我兒身邊放。」

        李管家瞄了瞄嬰兒頸上痕跡和倒在地上的奶娘，很好的掩藏眼裡露出的疑惑，恭恭敬敬的鞠躬，「是，老奴立刻就辦。」



        莫，璃玦，父親說，這是他的名。
        那時的他是個八歲孩童，正是好動的年紀，卻已經能靜靜地端坐在父親對面，效仿父親的動作摩娑著玉脂茶杯，掛著和父親相似的溫和微笑，聽父親突然提起的話題，他姓名的意義。

        璃，取透明乾淨，璀璨清澈之意。玦，玉珮之意，有習俗為贈玉玦表示決裂意思，因為母親為產他而喪生，父親故取此字。
        如果沒聽到這樣的說明，璃玦一直以為父親為他取這名，是希望他能成為如玉的君子，溫潤乾淨。如今一聽，其中一字恐怕是有著因為他而失去母親的恨意。

        父親是愛他的，只是當父親看到他的雙眼的時候，那愛中就會帶上一絲恨。
        父親恨他的雙眼，他很清楚。
        因為他也同樣厭惡自己的雙眼。
        這代表災禍的紅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