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湯斯上尉人就站在前線,望著自己手下的士兵--總計一百四十四人,三個排--雖然身上背著沉重的裝備,他們仍舊迅速地朝戰術地點移動,充分展現出平時嚴格訓練的一部分成果。
伍德中校原本計畫在特種部隊潛入敵營後製造混亂,並緊接著派遣遊騎兵前往支援,建立起一道固定防線,以方便任何類型的補給。待他們削弱敵方一定勢力之後,最終才會將整批部隊送入小鎮之中進行掃蕩工作。
可是那名年輕人--國內情報局派來的幹員卻否決了這個方案。
原因在於他們交火的地方並非阿富汗或伊拉克,而是姆大陸;姆大陸,這個充滿威脅的神祕之地,隱藏著不少平時看不見的危險。上述的計畫雖然較為安全,但也將大大拉長戰鬥時間,造成許多不必要的風險。
青年說得沒錯。儘管他的異議一開始引起上級軍官的懷疑,但最後他們都看清楚隱藏於此次作戰中各種各樣的危機……只要走錯一步,就連這些精英士兵也將葬身異處。時間是這次作戰成功與否,甚至和士兵傷亡數量擁有直接關係。
為此,軍方得出了另一個方案:當特種部隊與敵方交火之際,遊騎兵將從後頭包圍小鎮,並藉由重武器支援,直接突入敵營,將其一舉擊潰。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便是他們無須去考慮任何平民死傷的問題。因為在作戰之前,軍方高層告知他們這回的交戰規則--也就是所謂的rules of engagement--他們將進入自由交戰領域(free-firezone),儘管這在過去是鮮少發生的。
簡單來說,士兵允許射擊所有視線中會移動的物體。
對於一名軍官而言,他必須無時無刻去衡量無辜百姓與士兵兩者的性命。他當然會試著在達成目標的同時盡可能降低平民的傷亡,但這是以士兵能安然無恙為前提。迅速且精準的打擊能夠減少士兵的風險,因此簡單二要的交戰規則便更顯重要;任何拿著武器的人,從男人、女人或小孩,都將歸類為敵人;任何用於開火作用的掩護,從一棟建築物到一面泥牆,都將歸類為敵方基地。
青年或許比其他人還要了解姆大陸,不過一談到那些可憎的恐怖分子,那麼凱拉.史考特士官、泰勒.湯斯上尉,或伍德中校,他們對於敵人的瞭解可不在青年之下。事實是,這些軍人都是獵殺恐怖分子的佼佼者。
「長官,」這時一名年輕的中尉走了過來,向自己的連隊長報告:「迫擊砲已經準備就緒。」
湯斯上尉點了點頭,下達命令:「我要一隊和二隊向城鎮南端區域進行轟擊,三隊及四隊為特種部隊提供彈幕掩護,五隊則負責尋找機會目標。記住,任何彈著點都必須距離教堂於一百碼之外。」
「瞭解。」
那名中尉行了個軍禮,接著轉身朝向迫擊砲隊走去。在第二波的支援裡頭,伍德中校提供了遊騎兵十五座60mm迫擊砲。就為了在這一刻發揮最大的效用,這群士兵不知花了多少時間在精確定位與射擊訓練上頭,他們非常地期待--甚至驕傲展現其訓練成果;對他們而言,將60mm口徑的迫擊砲拋入遠在幾百公尺之外的汽車天窗簡直易如反掌。
事到如今,即便要把整座城鎮夷成平地也綽綽有餘--當然,除了那間教堂之外。
***
伍德中校的耳邊響起各個不同軍官所下達的命令,那些勇敢的士兵正在敵陣中執行著自己的任務,與那些威脅著自己國家的敵人戰鬥著。
剛剛無人機又飛彈了一枚空對地飛彈,剷除一座位於城鎮南端的敵方機槍陣地。同時間,遊騎兵的迫擊砲架設完畢,他們先是發射了一枚又一枚照明彈,將那些試圖隱藏於黑暗中的恐怖分子照得原形畢露。緊接著,遊騎兵猶如一把鋒利的小刀,直接貫穿敵人的防禦陣地,在來自空中與地面的砲火支援下擊垮敵人及其戰鬥意識。
一棟又一棟建築、一條又一條街道,完全不給敵人任何喘口氣的空檔。他的士兵正迅速地控制整座小鎮。伍德中校曾在中東地區服役多年,通常在這種節節敗退的情況下,那些塔利班份子會選擇逃入山區裡頭--沒錯,最常見的游擊戰術。即便是坐擁全球軍事實力第一寶座的他們,也在越戰及反恐戰爭中吃盡了苦頭。
不過這一回,敵人將沒有任何選擇餘地。因為他們知道一進到山區之後,將會面對什麼樣的怪物。那些僅在姆大陸才會出現的怪物,又被稱為原生種的機械生命體。
打從一開始,敵人就失算了--伍德中校正在敵人自己的遊戲裡擊敗對方。他們以為只要躲在姆大陸深處並受到原生種環繞,自己便可以安然無恙且為所欲為;他們以為有了其他物種的幫忙,就可以在姆大陸上自稱為王。
他們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此時此刻,敵人已經潰不成軍。而他們也無路可逃,因為其他地區正受到可怕的怪物統治著。現在唯一一件足以影響作戰勝負的,就是身在那棟教堂建築物裏頭的東西。伍德可不容許任何敵人和那些東西有所接觸,要不然那將為這次作戰帶來極大的災難。
「東西……嗎?」
一想到這,伍德中校的臉上不禁蒙上一絲陰霾。
***
當第一發迫擊砲落入戰場之際,那獨特的高頻呼嘯聲響立即傳入眾人耳裡。
只要是有經驗的人,都會在第一時間趕緊臥倒。身為一名步兵,你只有一、兩秒的時間可以做出反應,而這幾秒便足以決定你的生死。
所有特種部隊人員--其中包括第一士官長凱拉.史考特--他們便是屬於這類的人物。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與其他隊員一齊趴下或蹲下,盡可能地將身體隱藏在任何可以當作掩體的物體後方。迫擊砲隊或許擅長幹他們的工作,可是戰場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直到砲彈落地前你永遠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會被擊中;事實上,友軍誤傷正是軍隊一大死傷因素。
幸運的是,第一枚迫擊炮落在距離建築物三條街口之外。過了一段不到五秒的時間間隔,第二枚砲彈隨之而來,這回比較接近特種部隊駐守的建築物,但仍不足以對他們造成傷害。然後,第三枚跟著襲來--凱拉.史考特士官改變姿勢,以單膝跪地的方式放低身子,探出頭望向正逐一被轟炸得區域。
幾乎有那麼一瞬間,她對那些遭受轟擊的敵人感到一絲同情。對於一名步兵而言,你只要做出錯誤的選擇,你將會輕易地於戰場上喪命。而迫擊炮的轟炸實為步兵一大噩夢。請試想:敵人正在無法觸及的地方發射砲彈,你完全沒辦法進行還擊,你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待在原地祈禱。
問題是,如果你試圖站起身逃跑,幾乎無庸置疑地會被破片所擊中。假如你不移動,湧自內心深處湧現的恐懼將會爬滿整個身軀。身旁被砲彈的尖嘯與爆炸聲所包圍,你必須試著無視恐懼感與生存本能。那可不是人人都辦得到的。可能的話,盡量將身體縮緊一點,並忍住尿意--因為經軍方調查,大多數非專業人員都會在一連串轟炸下尿溼褲子。嚇得臉色蒼白也好,尿褲子也罷;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不要站起來!
史考特瞥見一抹身影閃過眼角,她將步槍舉到肩膀的位置,在夜視瞄準鏡的協助下看穿黑夜,正好抓住那抹站起來的敵方人影,對方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反方向跑去,或許他終於忍受不住轟炸所帶來的恐懼感。史考特對著那身影輕扣下板機,對方瞬間倒地不起。
你再也站不起來了,傻瓜。史考特喃喃說道,然後便往屋頂方向移動。
整座小鎮被染上了火焰的色澤,使得掛在天際邊的月亮都失去了光彩。從小鎮南端那一頭傳來由爆炸與槍響交織而成的樂章,代表著遊騎兵的進駐,也演奏出了敵人最終的命運--完全毀滅。
她及手下的人員毫髮無傷,而且他們也成功阻止敵人與教堂有所接觸;今日,特種部隊再度證明了自己的實力。這當然也得歸功於精密的作戰計畫。
完美的計畫防止糟糕的行動出現,所有職業軍人都尊敬和理解這句話。
嘴角微微向劃出弧度,她對於作戰完全遵照計畫執行感到非常滿意。不過那抹笑容馬上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她心底曉得作戰還未結束,要放鬆警戒還嫌太早了點。
凱拉.史考特士官凝望著位於小鎮正中央的教堂建築物。現在特種部隊能做的,只有等待、再等待……等待突入那棟建築物的瞬間。
***
現代 某一傍晚
經過幾天簡單的療養,青年指揮官已經可以自行走動了。不過每當這名身高五呎四的青年踏出一步,他仍會感到腹部一陣刺痛。傷口復元得很慢,他走得也很慢……
「需要我背你嗎,指揮官先生?」
「不、不用啦!」
刻意放慢腳步走在青年指揮官身旁的,是一名身穿灰色套裝的年輕少女。她擁有一頭長度及肩的金色頭髮,以及一雙大大的藍眼睛。五官端正的素臉,則帶給人非常自然的活力與美感。少女地臉蛋上掛著淡淡且穩重的笑容,展現出一顆經常保持著快樂的心,並且凡事都能是處變不驚,以平和的心境面對任何困境。
另外一大特點,大概便是沒有穿著裙子或褲子之類的衣著--取而代之的,是由金屬裝甲所構成的機械;不僅如此,少女的背部及頭頂也都穿戴著類似的裝備。
她是一位少女兵器,名字叫做莉歐.萊茵。
「真的不用?」莉歐又問了一次。
「我說不用就不用!」青年提高了音量。他的身高只比莉歐矮一點點,但此刻卻因疼痛而稍稍彎著腰,迫使他必須仰著頭拒絕對方的好意。
「可是指揮官先生看起來很痛苦。」
一針見血。
「好歹我也在軍隊待過,這種傷死不了人。」青年回答,面色有點發青。
「是嗎?可是某人前幾天差點就死掉了喔。」莉歐將雙眼瞇成一直線,嘴角揚起的角度更大了。
「那、那只是我太大意了而已……」
「逞強可不是什麼好事。」少女低喃道,但她的話語卻清晰地傳入青年耳中。「你總有一天會害死自己。」
最後那句話令青年有些毛骨悚然,不過又感到一絲疑惑;畢竟自己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為什麼經由莉歐的嘴說出來之後,反而讓他背脊發涼呢?他搖了搖頭,將這無用的想法拋在腦後。
兩人繼續向前行走。
附近沒有一樣東西能吸引目光,一程不變的光景;除了樹木,還是樹木。
豎起耳朵,寂靜,除去蟲鳴和樹葉的沙沙聲,自然的聲響,沒有任何值得留意的聲音。不過,這份寂靜卻反倒更讓人有一股現實感。
若是在朝陽下,或許還能心情愉快地散步。但在天色漸暗的這個時刻,在旁人看來肯定只會理解為磨練膽量或企圖自殺這一類的行為。
若非要做選擇的話,那就是後者吧。
因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來,他們倆正冒著極大的風險,在接近夜晚的時間點穿越這片未開發的森林。
為了躲避『敵人』的追擊,青年指揮官選擇了常人不會選擇的道路走--不,就連道路那種東西都不存在,只是一處林木密布的原始森林。除非是在資源充足且對地形做好萬全調查的情況下,青年指揮官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如今的狀況卻和過去相差甚遠。他曾坐擁來自軍隊以及來自國家戰爭機器的支援,藉此協助他穿越險惡的環境。然而現在的他只剩下最基本的活命物資。或許,他目前擁有最寶貴的資源,大概便是莉歐這名少女吧。
她在野外求生的經驗幾乎不比青年差,尤其在千變萬化的姆大陸上頭,人類總會對這塊土地備感陌生。除此之外,莉歐的表現出乎青年指揮官預料得優秀。這裡的意思是,受到人類文明發展的影響,大多數少女兵器已經逐漸適應了所謂的現代生活。她們失去了原有的生活型態、社會結構。在得以和人類和平生存的同時,這些少女和自己的故鄉之間的連結也慢慢消失。
這究竟是好是壞,就端看未來的發展了。
「話又說回來,」莉歐忽然開口說道。「指揮官當時傷得很重呢,連我都嚇了一跳。」
「畢竟座車從懸崖上摔了下來……」青年指揮官苦笑著回應。「還能活著就已經是個奇蹟了。」
「我很好奇……」儘管表情依舊平淡,莉歐的語氣裡卻透露出一絲興味--更精確地說,在那稍稍提高的音調之中甚至藏有著懷疑的氣息。
青年停下腳步,將嚴肅的目光集中於莉歐身上。
「怎麼了嗎?」
「指揮官先生被攻擊的時候--」莉歐頓了幾秒,然後說道:「指揮官先生究竟是如何被攻擊的?」
青年立即回答道。「我之前說過了,我本人在駕車前往小鎮的路上遭到了激進派的突襲,連人帶車掉下懸崖。」
「指揮官先生就這麼想成為英雄嗎?」
「什麼?」
「英雄呀。」莉歐又重複了一遍。
青年指揮官皺起眉頭。「妳到底在說什麼?簡直不清不楚的。」他說。
莉歐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不管怎麼想,獨自一人要闖進敵方基地都實在太過魯莽了。以指揮官先生出身背景來說,你真的會單幹這麼愚蠢的事情嗎?假如你不是頭殼壞的話,要不就以為自己是不死身的英雄。況且光是你中埋伏這一件事就疑點重重了。當傑洛與我旅行之時,我們從未聽聞過新出身的激進派GA團體;即便傑洛並非專業情報人出身,其行商身分應該多多少少都會打聽到一點消息才是。因此,我可以大膽推測這個團體是近來才產生的,暫時還未擁有完整的組織性。像指揮官先生這樣的軍方情報人員怎麼會這麼容易就中了她們埋伏?實在不太合理。因此這就扯上了指揮官先生的目的。如果是為了偵查隊方的動向,那麼人類應該可以幹得更漂亮吧?派遣你們最自豪的無人飛行器之類的……即使是在姆大陸上多少也行得通。指揮官先生從一開始便說要進行調查,到底是想要調查什麼?我絕沒有小看過你的能力,但違反了最有效率搜取情報方法的你,真能調查出個所以然來嗎?而且這還是在自己隨時都會被激進派GA殺害的環境之下。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得出一個符合邏輯的結論。
現在,我的問題夠清楚了嗎?」
滔滔不絕地講完這一長串句子,莉歐卻連大氣都不喘一下。她望著青年指揮官,那雙水汪汪的眸子彷彿能看穿任何事物--就某種意義上而言,她和眼前這名青年非常地相似。
你在想什麼我都很清楚--莉歐的雙眼似乎在述說這句話--這還不是全部喔。
訓練有素的漠然表情連動搖一下都沒有,青年指揮官直視著少女投來的目光。然後,他緩緩地、慢慢地開口道出了以下這句話:
「妳在生氣嗎,莉歐?」
……
…………
………………
沉默。
凝重的氣息持續了將近十秒。
緊接著,莉歐做出了超乎與其的舉動--
她笑了。
開懷地笑了。
她一隻手扶著樹幹,另一隻手摀著自己的腹部,眼角似乎還閃現出淚光。過了一會兒後少女才回過神來,深深吐了一大口氣。
「不,我倒沒有多麼生氣。」她一邊說還一邊咯格笑著。「只不過指揮官應該多相信我一些。」
青年指揮官抿著嘴,表情有些茫然。
「我可是你雇傭的GA耶!」莉歐輕輕戳了戳對方的額頭。「如果不曉得指揮官所面對的情況,那麼我又該如何完成自己的任務呢?指揮官先生當初便不應該瞞著我這麼多事情。」
「我並沒有--」他突然住了口。
糟糕,青年指揮官在心裡暗罵。原本打算在對方詢問之時以機密理由而輕輕帶過,現在自己反而錯失了這個時機,甚至連打太極的機會都失去了。
莉歐再度瞇起雙眼,像隻野獸般盯著他。目光中不僅帶有純粹的愉悅,更浮現出冰冷的恨意,令青年指揮官的心突然抽成一團。
她知道……
「太遲了喔,指揮官先生。」少女臉上掛著的是溫暖笑容,嘴巴卻道出了青年無法逃避的殘酷事實。「假如你想編織任何藉口,都只會讓場面更難堪而已。我們的合作關係也會因此結束吧。這樣子的話,指揮官先生只會陷入更大的窘境而已。」
她知道那一件事……
雖然不曉得她知道或至少猜中多少,但是她已經開始懷疑了……
「現在,就請指揮官先生老實招出一切吧。包括你真正的意圖,以及你和那一座城鎮的淵源。」
莉歐笑瞇瞇地說。
無形之中,青年指揮官意識到莉歐移動到自己面前,他們之間僅剩下不到一尺的距離。
「我……」
「猶豫可是不行的喔,指揮官先生。」莉歐貼心地提醒對方。「這樣會惹人懷疑,是吧?」
莉歐.萊茵--她是名少女,沒錯。她是個兵器,這也沒錯。青年指揮官見識過各種個性的少女兵器,相較之下莉歐屬於平易近人的鄰家女孩,平易近人…只能形容為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然而與大多數聽命行事的同伴不相同,她的頭腦卻異常聰敏。以人類的標準判斷,她是天才。與靠著後天勤能補拙的青年指揮官完全相反--她是隻不受任何人所掌控的,自由自在的野生豹子。
試圖以老方法取得她的協助,看來這個想法本身就注定了自身的失敗。
青年指揮官嘆了一口氣,似乎放棄了所有到口的辯解,同時放棄了以往所學的說話技巧。他心裡頭清楚曉得,在這一類天才面前找任何藉口都是徒勞的。
「我想先問妳一件事,可以嗎?」他說。
「請問。」莉歐對此並不在意。
青年指揮官頓了一會,接著道:「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打從一開始就是喔。」
連思考的時間似乎都不需要,少女當即回答對方。
「雖然我不想這麼說啦……難不成指揮官先生以為少女兵器都很笨?笨得連這麼多疑點都察覺不出來?」
「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接下來,就換成指揮官先生回答我的問題囉。」
「請吧。」
「首先從--嗯,指揮官先生瞞住我的所有事情開始吧?」
「我瞭解了。」
話音剛落,青年指揮官的右手突然做出了預想不到的動作。
他曾經於『外面』和『裡面』戰場上活躍過一段時間,也面對超過數十次以上的死亡威脅。在青年所待的國家、在他所受的教育之下,保衛自身安全總是擺在第一位。更甚者,如果你認為自己的生命受到他人立即威脅,執法人員與軍事人員都會毫不猶豫地射擊。他們強調自我保護意識,這一點和亞洲國家不大相同。因為這些人平時必須冒上更大的生命風險來執行自己的勤務。
鑒於這項事實,他們從決定射擊、拔槍至扣下板機之反應不超過一秒;根據調查,美國警察的拔槍速度約零點五秒。至於接受過戰場及訓練洗禮過的青年指揮官也同樣地迅速。
此一距離是沒有人會打偏的--此一速度是沒有人躲人過的--青年指揮官拔出了係在腰間的半自動手槍,槍口指向莉歐的方向,並扣下了板機。
碰!
震耳的槍聲響徹森林深處,緊接著又陷入了原本的死寂。
「好、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悲鳴則是慢了一拍才傳入耳朵裡,不過那並非出自於莉歐之口。
「追兵?」莉歐轉過頭,位於他們倆幾公尺處之外,一名陌生的少女兵器正抱著自己的大腿翻滾著。
「這怎麼可能?」青年指揮官低喃一聲。
不過下一瞬間,不可能化為了現實;四面八方傳來了複數腳步聲,全都朝著青年及莉歐的方位衝了過來。
「要逃了,莉歐!」
「逃不掉的。」
少女的嗓音,當場對青年的意圖予以否定。
這絕不是因為莉歐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或對他們現在的處境感到絕望--而是由於說出這番話的為其他人。
他們兩人望向聲音的源頭,兩雙眼睛正巧捕捉到黑色人影緩緩地自樹與樹之間顯現的那一幕。那個身影的主人擁有動物耳朵及金屬裝甲製的裝備,無疑是一位少女兵器。她頭戴蓓蕾帽,身穿著鐵灰色的兩件式外衣,比較起商務西裝看起來更像某種正式的軍隊制服。
這名少女兵器雙手各提著一支體型龐大的砲管,估計重達數噸之重;可是她卻完全不將這股重量兼地吸引力放在眼裡似的,纖細手臂與巨大武器呈現出強烈對比。
雙砲重裝少女--薇葶.艾因茲維--臉上面露出憎惡扭曲的笑意,往青年等人的方向走去。
「我就覺得奇怪,傷重的人類怎麼可能逃得這麼遠。」薇葶說。「原來是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呀。」
「讓自己的先遣的同伴當作誘餌,藉此得知敵人的蹤跡嗎?」青年嘖了一聲。「開槍打少女兵器真讓人感到不悅。」
「你給我閉嘴!」
薇葶.艾因茲維的怒吼硬是讓青年闔上了嘴。
「跟你這下賤人類過去所做過的事情比起來,我的作法還好多了!」
湧上心頭的強烈殺意幾乎快要淹沒了薇葶的思緒,此時此刻唯一維持住她最後一絲理智的,只剩下復仇對象身旁的那名少女兵器。
老實說,薇葶並不擔心。
她甚至認為沒有和對方一戰的必要。
只要說出這名人類過去所做的事情,那麼她便會看清楚醜陋的真相,並轉而對付自己的雇主吧?終究是由所金錢構成的主從關係,這種東西在仇恨與真相的面前根本就脆弱不堪。
沒錯,薇葶.艾因茲維就算賭上生命與靈魂,也要完成對青年復仇。
縱使他不願羞恥,拋棄體面,不擇手段列出藉口或反覆道歉,發誓贖罪……這名少女都不會改變心意。
「喂,妳--」
薇葶暫時對青年失去興趣,現在的她隨時都能出手殺掉對方。她出聲叫住了復仇對象的協助者,決定宣布前者的罪刑。
真想看看受雇GA叛變時,這名人類臉上的表情。薇葶惡毒地想。
可是,到口的話語卻梗在喉嚨戳說不出來。
或許是被復仇這想法沖昏了頭的緣故,薇葶先前始終沒有望向人類協助者,更甭說看清楚對方的樣貌了。
也因為如此,當薇葶.艾因茲維的視野終於映入了莉歐的身形與容貌之際,薇葶露出了超越了不可置信,並被事實衝擊得幾近令人呆滯的表情。
那是她的兒時玩伴兼競爭對象:莉歐.萊茵。
她們兩曾經住在同一座小鎮裡,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當時的薇葶也非常照顧莉歐的妹妹。雖然薇葶總喜歡跟莉歐做比較,但這自始維持在良性競爭的範圍。她們就像到處都能見到的,感情好得不得了的好友--直至小鎮被發狂的原生種破壞那一天為止。
就和大多數人一樣,她們失散了。
薇葶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在這種情況下與莉歐重逢:雙方敵視的情況
「莉歐……是莉歐嗎?」她問,聲音在顫抖著。
「是我喔,薇葶。」莉歐平靜地回答。
「為什麼?」
「嗯?」莉歐微微歪了頭,反問。「什麼意思?」
「為什麼妳會出手幫助這名人類?」
「因為我想幫助他。」
「這算什麼!」薇葶說。「你曉得這人類幹了什麼嗎?」
只見莉歐輕輕搖了搖頭;她是在否認對方的問題,抑或是單純感到無奈?在場沒有任何人曉得。
「很抱歉,薇葶。我不能允許妳殺害指揮官先生。」在盛怒的目光下,莉歐只是淡淡地回答。「我還有很多話想問他,在那之前他不能死。」
接著她轉向青年指揮官,指向森林的另一頭。
「指揮官先生,你先朝那個方向逃跑吧。我待會就跟上來。」
「呃……」
「快走!」
青年指揮官不得不照著莉歐所說的做;說穿了,此刻的自己對莉歐而言只是個的累贅,因此滾得越遠反而對她越有利。
「別想跑!」
薇葶隨即舉起雙跑瞄準逃跑者的背部,但是莉歐也將自己的武器砲管對準了薇葶。
「別動。」莉歐說。
「莉歐,妳難道沒有收消息嗎?」
「不,我當然有收到消息。」
「那麼妳是腦袋壞掉了嗎?妳腦袋究竟是不是有毛病啊!」薇葶喊道,聲音幾乎啞了。
「謝謝妳的關心,但我的腦袋很正常。」
「那又為什麼要幫助那個傢伙!」
垂下眼瞼,莉歐嘆了一口氣。「因為……我還有想確認的事物。」她的聲音逐漸消失。
接著是一段持續將近半分鐘的詭異沉默。
首先發話的,是薇葶.艾因茲維。
猶如某個開關被切掉似的,她的情緒忽然沉靜了下來,原本通紅的臉蛋也漸漸褪成一般的皮膚色。
「夠了,再跟妳談下去也沒什麼意義。」薇葶說。「我要打倒妳繼續前進,親手幹掉那人類。」
「……妳還記得以前吧。」
沒來由地,莉歐提出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話題。
「薇葶妳以前總喜歡找我挑戰各種事物。」
「所以說呢?」
「而我總是贏了那一方。」
「那麼這就是我的第一次囉?」
兩人相視而笑。
然後,她們一同丟下手中的大砲,沉重的金屬聲響撼動了大地;不過接下來的嘶吼,才真正撕裂了寂靜本身,為今夜的森林宣告不平和的開端。
***
自古以來--至少就正式開始調查少女兵器那一刻開始,人類便發現少女兵器不屬於自己的武器。即使她們之間再怎麼相似,這些少女們也絕對不會去觸碰其他同類的武裝。
一說,由於她們就跟人類軍隊一樣瞭解使用自己所不熟悉武器的危險性。
另一說,則是她們視自己的武器同生命一樣重要,並且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不管事實為何,對於正在戰鬥的莉歐以及薇葶來說,她們是絕不會強奪對方的武器;這兩人都曉得在叢林中使用大砲不是個聰明的選擇……以現實層面來說,不管是裝填還是射擊的空檔都太大了。
當場放棄了無謂的駁火戰術,實力旗鼓相當的兩名少女兵器選擇以雙手作為武器--那句老話又是怎麼說的:身體與眼睛是戰士的最重要的財產--她們奔向彼此,握緊了拳,準備施展人類所無法想像的、破壞力十足強大的純粹力量。
揮出第一拳的是薇葶.艾因茲維。
那是一記直拳。
毫無改變軌跡的跡象,筆直對準莉歐的眉間,眼見她的白手套即將在下一秒染上血的色澤--
薇葶原以為對方會立即弓下身子,或至少急遽低下頭以閃躲攻擊;而她便能夠在這空檔給予對方一記上鉤拳。
然而莉歐並沒有採取上述任何一項動作。她沒有選擇閃躲,卻反而縮緊肩膀並向前滑行了一小步,她舉起右手,以手臂的力量輕易格檔開那一擊,同時鑽入了薇葶的懷中。
竟然……!
莉歐迅速且精準地瞄準薇葶的下顎側部--也就耳朵正下方,施予一記側拳。薇葶當及以最大仰角度向後傾斜上半身,咬緊牙躲開攻擊,拳頭擦過鼻尖,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一陣尖銳的風聲搔過自己的耳膜。
但薇葶依舊站立著,這給了她一大反擊的機會。這名少女兵器向後踏出一步以穩住身子,緊接著揮出的右拳,直逼對方的下巴。
莉歐卻顯得不慌也不忙,她等到薇葶因出招而把全身重量放在雙腿之際,轉過身,然後在移動的同時施予薇葶的左膝一記側踢,破壞了她的重心,身子蕤擊垮了下來。而莉歐則俐落地繞到她背後去,準備擒住她雙臂--
但在那發生之前,薇葶的的後腳已先行往地面一瞪,她整個人翻滾一圈,離開了對方的攻擊範圍;兩人又回到了先前對峙的狀態。
「妳的攻擊還是跟以前一樣單純呢。」這時莉歐說道,臉不紅氣不喘的。
「妳那聰明的腦袋仍喜歡玩些小花樣呢。」薇葶以此作為回應。
兩人再度笑了出來。
「這回換我了。」
比起薇葶,莉歐的步伐輕盈許多。她稍稍彎下腰,接著迅速朝對手的方向急奔而去,如同一隻行動敏捷的豹子。在莉歐的速度面前,任何迴避或回擊都是枉然。
薇葶當然曉得這件事。
因此她放低身子重心,擺出了防禦架式。
不過再一次,莉歐的舉動超出對手想像--她單腳一蹬,躍入了空中。
薇葶的嘴角上揚,看見對手與自己急遽縮短距離的她微微側身,準備在對手揮拳攻擊前先行重擊莉歐的腹部。縱使是少女兵器也無法在半空中做出超然動作;除了飛行類的之外。
莉歐的嘴角也在同時揚起,並屈身縮起了自己的身子。
薇葶遲疑了。
她不知道該究竟攻擊莉歐哪個部位才好。腳嗎?但有足夠的施力點嗎?假如對方在一瞬間施展踢擊的話又該怎麼辦?在這種情況下她準是吃虧的那一方。抓住對方的腿並甩出去呢?不行,那是只有在確認對方即將使用踢擊才能這麼做的反制。如果莉歐忽然轉身並以單腳側踢的話又該如何防禦?辦不到。
沒有時間了。
莉歐正以極高速逼近薇葶,後者只能反射性地向後跳開。可是這一切都在莉歐的預料之中。在她落地的那一瞬間,縮緊的雙腳成了彈簧般的存在,將她整個人彈了出去,瞬間達成另一次距離更短、速度更快的跳躍--連感到驚訝的時間都沒有,薇葶便讓莉歐二度侵入她的死角--而這一次更為致命。
「誰會就這麼認輸啊!」薇葶怒吼,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揮出了拳頭。
太早……不,太晚了。薇葶的攻擊只劃過莉歐的髮絲,幾根金髮飄落而下,卻沒傷著對手。
正如莉歐所說,換我了。
無法迴避也無法防禦的的側踢擊中了薇葶的右側身,接近腋下的部位。她沒有飛出去,但一股從未體驗過的痠麻感頓時爬滿全身,不禁令薇葶彎下了腰,破綻百出。
「還沒結束呢。」莉歐低聲說道,如同某種恐怖的詛咒即將實現一般。
身姿優雅著地並轉了個身,流暢地準備施展第二次踢擊,這回瞄準的是對方的頭部。
「我會控制好力道的,」莉歐說。「就請妳先睡一覺冷靜下來吧,薇葶。」
只見那纖細的右腿--以及右腿上的裝甲飛向了仍靜止不動的少女兵器,為這場戰鬥畫下句點。
「囉哩吧縮的煩死啦!」
薇葶抬起頭,雙眼射出惡狠狠的目光。
「什--」莉歐臉上首度失去了餘裕,對手回穩身子的速度遠超乎她預期得快。
薇葶當場抓住莉歐踢過來的那隻腳,然後毫不留情地將對方甩向一旁粗壯的樹幹。
咳!
物體撞擊與細細的悲鳴聲一齊響起。
「還沒結束啦!」彷彿在諷刺莉歐似地,薇葶一邊道出了同樣的話語,一邊向對手揮出正拳。
這回換成莉歐反射性地向一旁閃開--又是一聲巨響,那棵被拳頭擊中杉樹硬生斷成兩截,高約二十米的巨大樹木就這麼倒了下去。實在不敢想像那一擊打中人體後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
不反擊不行!
儘管感到天旋地轉般的嘔吐感,莉歐仍盡可能集中自己的精力,站穩了腳步,然後對毫無防備的薇葶施予一記上段踢。
毛骨悚然的骨頭斷裂聲傳入莉歐的耳朵。
呈現在眼前的,是薇葶以用左手防禦莉歐踢擊的畫面……形容為防禦可能不太精確,因為前者單純犧牲了左手來抵擋後者的攻擊。
「既然抓不到妳,那等妳攻過來不就成了!」薇葶咧嘴一笑。
一記悶聲,薇葶的緊握的右拳已觸及莉歐的腹部。
完了--!
下個瞬間,莉歐像是失了重量一般,整個人往後飛了將近五十公尺之遠,途中翻了好幾圈,直至撞上另一根樹木才終於停止。
莉歐強迫自己放慢呼吸,然後冷靜地處理眼前所遇上的狀況,儘管她那聰慧的腦袋已經閃現各種可能面對的狀況;而其中大部分都慘不忍睹。
她感到頭昏眼花,嘴裡嘗到一股濃烈鐵鏽味。強烈的痙攣刺痛、翻弄著五臟六腑,好似都能把內臟都吐出來。事實上,當那念頭一冒出之際,莉歐便開始低著頭嘔吐,她吐出自己的血,以及大概是胃液的東西。惡臭撲鼻而來。
躺在地面上,莉歐感覺自己力量盡失。
「哎呀,那一拳好像太小力的點,都怪我無法好好控制力道。」
遠處響起了清脆且愉悅的嗓音,連同腳步聲越來越接近莉歐。
「下一次我會更加仔細一點的,放心吧。呵呵……呵呵呵呵呵。」
戰、戰術脫離!
莉歐深吸一口氣,隱忍住疼痛難耐的身體,將手伸向剩下的三顆煙幕彈,丟出去營造出一陣煙幕。薇葶則是呆望著眼前一整片煙幕,似乎也沒有追擊的打算。
少女的神色僵硬,彷彿無法決定要表現出什麼樣的情緒。
最終,薇葶向著莉歐逃跑的那個方向大喊,也不管對方究竟聽不聽得到:
「儘管逃吧,莉歐、人類。我絕對會找到你們的!逃得越遠越好,但我終會找到你們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那狂笑到最後卻結於哭泣。
好奇怪啊,莉歐......
抹掉不停湧現、無法停止的淚水,薇葶一邊啜泣一邊呢喃著。
為什麼我們非得戰鬥不可呢?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少女悲戚的哭聲,迴盪於漆黑色的森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