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西方扭曲的"聖戰"─重新認識伊斯蘭教的吉哈德(جهاد)

吉哈德，一個在美國反恐戰爭下被嚴重妖魔化的伊斯蘭詞彙，為讓大家方便進入主題，本文遂先從西方自行對吉哈德所下之定義起頭，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聖戰"。

於近代之西方世界，伊斯蘭教為長久被妖魔化之對象，圖為歐洲藝術家將納粹海報合成伊斯蘭教徽與先知頭像，意指伊斯蘭教先知等於希特勒

根據美國司法部所下之兩種官方定義：
「"吉哈德"在阿拉伯語中意指"聖戰"。於此脈絡下，吉哈德係有關暴力之使用，包括針對被伊斯蘭基本教義派視作敵人之他人或是政府之準軍事行動。
"'Jihad' is the Arabic word meaning 'holy war'. In this context, jihad refers to the use of violence,
including paramilitary action against persons, governments deemed to be enemies of the fundamentalist
version of Islam."
「所謂"暴力吉哈德"或"吉哈德"，係包括計劃、準備或投入肢體暴力行為，包括謀殺、殘害、綁架以及挾持人質。」
"'violent jihad' or 'jihad' include planning, preparing for, and engaging in, acts of physical violence,
including murder, maiming, kidnapping, and hostage-taking."
吉哈德在西方世界的認知中往往帶有暴力的含意，且與恐怖主義或是游擊隊民兵連結甚密

上面對於吉哈德之定義，與一般國人認知所去不遠；但若仔細研究伊斯蘭世界史，就不難發現其中之疑點。吉哈德在於先知穆罕默德(願平和與他同在)的時代即已存在，但在那個年代我們實際上卻無法找出任何與上述定義相近之"聖戰"；可想而知，一個用意良善之正當宗教不可能在成立初始即鼓吹暴力，更遑論是謀殺、殘害、綁架或是挾持人質？如果西方世界對於吉哈德的認知是錯的，那麼最初伊斯蘭教的吉哈德又是什麼呢？

在伊斯蘭世界，吉哈德一開始即有著與西方刻板印象相當不同的面貌

事實上，吉哈德(جهاد)在阿拉伯語中並不是國人所熟知或是美國司法部定義"聖戰"的意思，吉哈德真正的意思是"奮鬥"，《可蘭經》定義其為"以阿拉之道奮鬥"(الجهاد في سبيل الله)。所以任何為邁向正道所做之奮鬥都是吉哈德，埃及總統納瑟(الناصر)爭取國家主權是吉哈德，伊朗總統候選人穆沙維(موسوی)為爭取民主發動的綠色革命是吉哈德，一場為穆斯林女權奮鬥之抗爭也是吉哈德，一個穆斯林小學生要發奮用功還是吉哈德，甚至要爭取同性戀平權也可以解釋成吉哈德。難道對於上述所有的吉哈德，我們通通都要給其灌上被西方世界醜化過之"聖戰"的污名嗎？

"為了愛的吉哈德"(A Jihad for Love)是一部美籍印度穆斯林所拍攝之紀錄片，也是全世界第一部嘗試追尋伊斯蘭教與同性戀之中介點的影片

根據先知穆罕默德的定義，吉哈德分作兩種，一種係為邁向正道而與戰爭無關之"大吉哈德"，另一種為穆斯林為抵禦侵略或反抗暴政之"小吉哈德"。於聖訓記載中，先知穆罕默德曾於戰爭結束時說道：「現在我們從小吉哈德回到了大吉哈德。」(عدنا من الجهاد الأصغر إلى الجهاد الأكبر)本段我們先來討論比較重要之大吉哈德，根據美國伊斯蘭學者馬哈穆德‧艾尤布(محمود أيوب)之定義：「大吉哈德即是在追尋伊斯蘭(順從)、信仰與良善生活間之和諧。」白話的說，大吉哈德即是以良善行動去抵抗任何有違穆斯林福祉之事物，因此小至個人的誘惑或誹謗，大至國家或媒體的壓迫與妖魔化，都可以是大吉哈德所要抗爭的對象。

大吉哈德係在以良善行動去抵抗任何有違穆斯林福祉之事物，圖為2009年伊朗民眾爭取國家民主之伊朗綠色革命

許多(但不限於)大吉哈德的行動都是針對有違伊斯蘭精神之事物作抗爭，圖為2004年法國穆斯林婦女抵抗政府所強制下達之頭巾禁令

那麼跟戰爭比較有關的小吉哈德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其實在伊斯蘭歷史上，先知穆罕默德起初在傳遞伊斯蘭信仰的過程並不順利，不斷遭到麥加多神教貴族的欺凌與打壓，因此先知穆罕默德與眾人遂從麥加遷徙往麥地那，此即為著名的聖遷(هِجْرَة)。然而麥加貴族卻仍畏懼於先知穆罕默德與日俱增的政治與宗教影響力，而出兵企圖消滅伊斯蘭勢力。於是穆斯林們不甘勢弱，也要來場吉哈德，這就是小吉哈德的由來；但小吉哈德依然不等於西方所謂的"聖戰"，小吉哈德係只能作為擊退侵略和剷除暴政的手段，這點在《可蘭經》中早已寫明：
《可蘭經》第22章第39節：
“被進攻者，已獲得反抗的許可，因為他們是受壓迫的。阿拉對於援助他們，確是全能的。 ”(أُذِنَ لِلَّذِينَ يُقَاتَلُونَ بِأَنَّهُمْ ظُلِمُوا وَإِنَّ اللَّهَ عَلَى نَصْرِهِمْ لَقَدِيرٌ)
《可蘭經》第4章第75節：
“你們怎麼不為（保護）正道和（解放）老弱婦孺而抗戰呢？他們常說：「我們的神啊！求祢從這個虐民所居的城市裏把我們救出去。求祢從祢那裏為我們委任一個保護者，求祢從祢那裏為我們委任一個援助者。」”
(وَمَا لَكُمْ لاَ تُقَاتِلُونَ فِي سَبِيلِ اللّهِ وَالْمُسْتَضْعَفِينَ مِنَ الرِّجَالِ وَالنِّسَاء وَالْوِلْدَانِ الَّذِينَ يَقُولُونَ رَبَّنَا أَخْرِجْنَا مِنْ هَـذِهِ الْقَرْيَةِ الظَّالِمِ أَهْلُهَا وَاجْعَل لَّنَا مِن
لَّدُنكَ وَلِيّاً وَاجْعَل لَّنَا مِن لَّدُنكَ نَصِيراً )

先知穆罕默德為抵抗麥加貴族侵略所發動的吉哈德實際上與西方“聖戰”的概念大相逕庭

事實上，“聖戰”這個詞打從一開始就是源自於西方的概念，而在最初與伊斯蘭毫無任何瓜葛。“聖戰”這個詞最早出現在中世紀歐洲基督教會向穆斯林發動十字軍侵略戰爭期間，當時歐洲各國在向民眾動員參軍出征時的號召，許諾他們戰死後立即進入天國，所以稱作是“聖戰”(Holy War)。 當時歐洲基督教會根據歷史傳說，古代羅馬帝國皇帝君士坦丁大帝在一次奪權戰爭中，仰望天空，說他隱約看到了天上有十字架的印象，當時用拉丁語激勵整裝待發的將士們說：“in hoc signo vinces”，意思是“這是你們必將勝利的徵兆。” 這樣就創造出聖戰(Holy War)這個新詞，後來成為十字軍向伊斯蘭世界發動侵略戰爭的精神號召。

現在對於“聖戰”的一般概念其實最初源自十字軍而非吉哈德

事實上，吉哈德與恐怖主義本身就是兩個相互衝突的概念；根據伊斯蘭法學(فقه)之規定：
(1)一場吉哈德不得攻擊小孩或女人
(2)一場吉哈德不得攻擊無武裝之平民
(3)一場吉哈德不得攻擊已投降之敵軍
(4)一場吉哈德不得摧毀非軍事建築物或土地
(5)一場吉哈德不得隨意進攻非戰場地帶
(6)一場吉哈德不得使用有毒武器
如果吉哈德不得攻擊小孩、女人，或是無武裝之平民，那又怎麼可能有計劃的使用暴力或威脅使用暴力來對抗普通平民呢？由此可知，吉哈德與恐怖主義本身就是互相矛盾的兩個概念。一些權謀政治份子，諸如奧薩瑪‧賓‧拉登(أسامة بن لادن‎)，為己之政治企圖發動針對無辜大眾之恐怖攻擊，還膽敢稱其行徑為吉哈德。不但造成大眾對伊斯蘭教之誤解，更使得西方新保守主義、猶太復國主義與排外主義者紛紛有機可爭，藉機妖魔化伊斯蘭教，還宣稱伊斯蘭教本質上就是"錯誤"或甚至"邪惡"的宗教。也因此，與國人刻板印象不同，伊斯蘭世界的人們普遍恨透了拉登，因為他害得全世界的穆斯林蒙受西方世界之妖魔化與歧視。

911攻擊是西方世界對於吉哈德最深刻的刻板印象，然而事實上911攻擊根本就不符合伊斯蘭教義定義之吉哈德

911攻擊後西方世界出現了許多因為歧視而針對穆斯林之暴力攻擊，例如一名德國男子於法院上公然刺死埃及婦女瑪娃‧阿里‧艾─夏比尼



可是，或許有人會問，伊斯蘭世界的擴張運動又是怎麼一回事呢？事實上，在先知穆罕默德晚年的增加盟友與擴張領地的行動中，先知穆罕默德本人與可蘭經都未曾說過那是吉哈德的一部份。後來的伊斯蘭大征服運動也沒有被說成是吉哈德，因此說吉哈德是穆斯林“一手持劍，一手持可蘭經”的傳教戰爭也完全是以西方帝國主義式的傳教戰爭思維來看待吉哈德。而事實上，只要是一神教信徒，只需額外付出齊茲亞稅(جزْية)即可於穆斯林境內保留原始宗教信仰，這在七世紀相較於毫無信仰自由的歐洲來講，已經是十分的文明了。然而，很遺憾的，受到了十字軍東征的啟發，一些穆斯林統治者也開始發現“聖戰”是相當適合用來與歐洲國家對戰的宣傳工具。因此，從塞爾柱的贊吉(عماد الدین زنكي)與努爾丁(نور الدين)開始，伊斯蘭世界也開始出現了侵略性的“聖戰”，並將之稱作吉哈德，而在鄂圖曼時代將聖戰的擴張運動發揮到極致。但聖戰的吉哈德只流轉於政治界為世俗的政治家們所用，在伊斯蘭教中，聖戰是一個不存在的概念。

受到了十字軍東征的啟發，晚近時期伊斯蘭世界也開始出現聖戰式的吉哈德，圖為鄂圖曼帝國進攻維也納的聖戰


最後，稍微講一下我自己的體驗。其實作為一個穆斯林長久以來不斷被妖魔化、污名化或甚至是歧視感覺真的很差，年輕時還真的很想把那些混球給宰了。不過在觀看一次對英國伊斯蘭學者艾於訪談節目中提到吉哈德真的讓我超感動的。他大概是說：「普世大眾對於我們的誤會很多；因此，我們當前最重要的吉哈德，就是要能包容並忍讓外界的異樣態度，而去展現我們最良善的一面，以阻止這個仇恨的惡性循環。」大師講話果真是超有內涵的！我自然是二話不說就奉為自身準則。話說回來，這一篇對抗西方塑造吉哈德刻板印象的文章，似乎本身就是一個吉哈德。

最後，
願平和與諸位同在(السلام عليك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