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有智慧的生物,就越是醜惡不堪。』
智慧啊,智慧。
人類擁有了智慧,逐漸產生科技與文明,建立出一套秩序的道德規範、禮儀素養,卻仍有不少人做著違背秩序的野蠻行為。
比起野蠻的生物做出野蠻的行為,智慧的生物做出野蠻行為更加可笑又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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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是關於一名妖精的故事。
不,正確來說是人類與妖精生下的「半人半妖精」。
--人類俗稱的雜種。
人類與妖精,動物與植物,原本不可能交合生子的兩個存在,不可思議地先後誕下了一對兄妹。
妹妹出生的那天,身為人類的母親就因為難產過世,傷痛欲絕的父親也在幾個月後離開世間,獨留兄妹倆相依為命。
那時,哥哥四歲,妹妹僅幾個月大。從那天起,他背負了保護她的責任。
在開始述說這對兄妹的成長歷程之前,先來談談人類的起源吧!
雖然沒有實際的證據,但諸多傳說都一致認為:人類是「神」按照自己的模樣,用泥土捏製而成--也就是說,人類擁有神的外貌。
正因為這原因,其他物種在等級上升到一定程度(一般是在Lv.75)之後,樣貌會開始接近人類的外貌。
這樣應該不難理解了吧?
在到達一定程度以前,身為「半人半妖精」的海紅與海棠,就好像是人類跟植物的混合,就姑且想像成一個人身體長了無數枝枒與綠葉吧!
就連人類本身的畸形兒都會倍受歧視,海棠他們這種「雜種」又怎麼可能會被人以正常眼光看待?
『因為智慧而有了思考,偏差的思考讓人類自以為比其他生物更加高等,這就是歧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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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空氣十分清淨,大概是利用夜晚的時間,將混雜的塵埃過濾了吧?
尤其是高山上的空氣特別清新,有種不染塵世的超脫感。
混雜的心也能像這樣僅用一夕的時間恢復平靜嗎?
--黎和海棠不約而同地想著類似的問題。
「期待嗎?」
「什麼?」問句來得太突然了,黎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愣了愣以後,才想起來到山頂的原因:「日出嗎?」
「日出的時間差不多快到了吧。」
為了避免黎看錯方向,海棠特別指了指東方的位置:「等等太陽公公會從那邊出現唷!期待嗎?」
「期待……嗎?」重複了一次問題,同時思考著答案:「沒有期待的必要,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無論我們是否期待,太陽都必定會升起。」
說著,黎看向海棠手所指的東方。
如果這是個醜惡不堪的世界,不如讓這一切受黑暗所籠罩。太陽的升起只會讓我們不得不看清楚那些扭曲到令人噁心的事物。
「並不是理所當然的唷!」
海棠向前走了幾步,目光依然停留在日出未起的東方:「如果我們不希望的話,太陽就不會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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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
被人硬生生折斷的枝狀雙翼,傳來一陣陣灼熱的痛感。
明明我是這麼的痛苦,周圍卻僅僅是傳來幾個人類小孩的笑聲。無論是嘲笑,還是發自內心的喜悅,這些笑聲都只會令我感到厭惡。
人類似乎從幼童開始,就以其他生物的痛苦為樂:任意地折毀植物的枝枒;狂妄地撐破青蛙的肚子;自大地剝奪蝴蝶的羽翼……不對,這樣說太過於狹隘了,並不只是以其他生物的痛苦為樂,有時候欺負與自己同類的人類孩童也是樂趣之一。
我並不明白,這樣到底哪裡有趣?
我的翅膀被折斷了,痛苦地蜷伏在地。那些「可愛又天真無邪」的孩子們並沒有善罷甘休,其中兩、三名孩子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大桶施肥用的排泄物,搬到我的眼前。
「吃掉。」其中一個貌似是孩子王的人命令道。
「幹嘛?不敢吃喔?我爸都說植物是吃屎長大的,妳不也是植物嗎?快吃啊!」
「吃掉、吃掉、吃掉、吃掉……!」「快吃啦!我們搬得這麼辛苦妳還不領情!」
--我不要。
他們見我不肯就範,幾個人一起將我抬了起來,直接往糞桶裡拋。
「哈哈哈,海棠好臭好噁心!」「什麼海棠,明明就是雜種。」「噁心的雜種泡在噁心的便便裡剛好。」
--我討厭人類。
但或許這是我自找的,誰叫我一出生就是個雜種呢?因此,我沒對這幾個孩子發怒,畢竟他們也只是繼承大人們的思想,並且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來。
不過弄成這樣還真難處理呢!不知道要去河邊洗上幾次澡,才能夠回家見哥哥。否則,他如果知道我又被欺負,肯定不會放過這些孩子的吧?哥哥就是這樣,不懂得寬恕別人呢!
--醜惡的並不是這些孩子,而是教導他們這種扭曲價值觀的大人們。
只好設法弄到乾淨為止吧!至於翅膀……就說去山上玩的時候不小心跌倒滾下山好了!
嗯,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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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不希望的話,太陽就不會升起。』」黎重述了一次海棠的話:「這是什麼意思?」
「嗯?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嗎?」
「因為自轉的關係而有晝夜,無論我們希不希望,太陽都會升起不是嗎?」
「啊啊,或許是這樣呢……」
海棠搔搔頭,接著傾斜著那顆腦袋瓜,直視著黎:「但是黎,妳在傷心至極的時候;憤怒難耐的時候;甚至是生命垂危的時候,會去意識到太陽的存在嗎?」
「沒意識到太陽的存在,不代表太陽沒升起。」
「如果沒意識到太陽的存在,即使太陽升起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是有沒有意義的問題,而是事實已經是如此了--黎原先還想這麼反駁,但是仔細想想並沒有這個必要。
這時,東方的山峰之間傳來了一道曙光。
難以言喻的景色,明明只是單純的旭日東昇,為什麼會如此美麗難喻?
灰黑色的樹葉染上了鮮綠,黯淡的天空染上了純淨的青藍,世界彷彿更迭重製一般,完全無法相信區區一個太陽能夠將世界改變到如此程度。
「這是黎第一次看見吧?日出的瞬間。」
黎幾乎看得出神,沒有回應海棠的話語。
不過確實,這還是黎將近二十年來第一次親眼見到日出的景象,本來以為是正常無趣的場面,沒想到會如此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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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人類。
同時,我也討厭自己。
除了和我是同類的哥哥以外,一直、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到底是哪裡弄錯了呢?
或許正因為雙方都有過錯,才無法憎惡對方吧?要是我是人類或妖精,就不會受到排擠;要是人類沒有那樣的價值觀,我也不會不受接納。
硬是去反抗這些,只會讓自己傷痕累累。
這是第幾個冬天了呢?什麼時候寒冷的日子才會度過?什麼時候溫暖的太陽才會升起?
如同南北極一般的永夜,冰冷的永夜持續了數十年。
直到某一天,孤獨的海棠之樹遇見了剛從牢籠逃脫的鳥,那是第一次有人願意接受、接納自己。
曾經孤獨的樹木;曾經被禁錮的飛鳥……他們帶給彼此面對現實的希望。
是啊,黎讓我第一次感受到太陽的存在,驅逐了長達數十年的永夜,帶給我初春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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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日出,喜歡黎明。因為黎明,趕走令我害怕的黑夜,那令人恐懼的孤獨長夜。」
望著和煦光芒的海棠,若有所指地說著。
為什麼?為什麼海棠的笑容會讓我的心如此混亂?
心跳好快。
頭好昏,日出的光芒彷彿暈染開來,我的眼中漸漸滿溢著朦朧與模糊。
「海棠……」體熱讓黎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喜、喜……」
為什麼?平常能隨口說出的話語,現在卻開不了口。
這些字並不是那麼難唸,但是,短短幾個字卻始終無法構成句子。
昨夜沒能說出口的話語,今天也沒能說出口嗎?
「黎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欲言又止呢,怎麼了嗎?」
「海棠,我……」
「又停下來了呢,黎想說的話。」海棠道:「為什麼能輕易放棄呢?因為是不重要的話嗎?」
「不是。」
「那麼,是下定決心要說的話嗎?」
黎不發一語,靜靜地點頭。
海棠嘆了口氣,走到她身旁:「既然下定決心,就別輕易放棄嘛!決心可不是那麼廉價的東西唷!黎就是太理智了呢,可是有時候--理智是決心的最大阻礙。」
「我……」
「又停止了呢?偶爾當個傻瓜,不要想太多不是很好嗎?」
黎沉默不語。
如果能不去預想後果,如果能不顧一切地前進,又有誰願意多想、費心傷神?
依循自己所希望的道路筆直向前,不多加設想,最後真的就能幸福嗎?
頭好昏,真的好昏,簡直難以去思考這些問題了。
『理智是決心的最大阻礙』嗎?海棠那孩子意外的會說出這種發言呢……明明是個傻瓜。
不想管了。
已經夠了。
在人生這條道路上,沒有人能篤定自己走的方向是絕對正確的。前往哪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即使走錯了也無所謂,我只要知道我現在喜歡著海棠就夠了--只要知道現在身處於愛著海棠的位置就夠了!
「海棠,我……」
不要停止,不要猶豫,不要迷網,正視自己現在所擁有的情感:「我喜歡妳!一直、一直都喜歡著妳,海棠!」
幾乎是用喊得,不這麼做的話,或許我又會敗給迷惘與恐懼吧?
海棠沒有回應。
她呆愣在原地,表情呆滯的望著我。
不知何時,兩道淚光泫然而下,只留下淚跡殘留在臉上。
「我……」她伸手擦拭掉臉上的痕跡:「我也是……黎,喜歡妳……,第一次有人能夠接納我,甚至喜歡我……」
「海棠……」
「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妳能喜歡我……但是,這樣的我真的可以嗎?我是個雜種唷!不要看我這樣,事實上我的真正樣貌可是很醜陋的唷!」
「無所謂,樣貌什麼的根本無所謂……!」
「黎不討厭異種戀嗎?」
「異種也好,同種也好,那些都無所謂!我喜歡的不是妖精或人類,還是半人半妖精什麼的,我喜歡的是妳!我喜歡的是海棠啊!」
無法抑制的衝動,我緊緊抱住了海棠。
就在這同時,身上的繩索毫無預警地鬆落了--那是我無法適應毫無拘束的感觸,刻意綁上的。
不過我並沒有理會,即使沒有那樣的束縛,我也已經找到了生活的實感。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唷!如同那每日都會升起的明日。」
(插圖:海棠與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