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冰冷的世界。」
這是她時常對自己呢喃的一句話。
她頂著一頭快接近平頭的有型短髮,一張白皙五官立體的冷豔臉蛋,眼神時而有神、時而無神。她喜歡窩在房間的角落裡,望著病房外唯一的窗口。
這裡是OO精神病院,我是名心理醫生,她是名精神病患,也是一名特殊的病患。
她就跟正常人一樣,不會隨意胡鬧,但只要叫她的名字,她就會情緒失控,就彷彿不想要那名字一樣。
這令醫院裡的女護士一開始都拿她沒辦法,叫她的名字她會失控,用其他的稱呼小姐、妳、喂,她一概不理會,沒人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這樣的她很奇怪,不過當然的,來到這裡要不奇怪都很難。
事出必有因,看著他的檔案,知道她並不是天生腦部就有受損的病患,而是後天的。離奇的是,她是因為家裡有個天生患有精神疾病大姐,才導致如此,而她之所以會進來,是因為她殺了她的大姐。
檔案上寫的殺人動機是研判,她可能已經長期累積了不少壓力,而她的父母總是要她一忍再忍,直到引爆點是她那患有精神疾病的大姐,因為想養狗,而去吵她,甚至莫名突然打她,這令她再也無法忍受。
令人同情的案例,而就我心理學上所學的,這樣的父母一面的只會要她體諒她,但當沒人體諒她所受到的委屈時,那種孤獨的感覺是會把人逼瘋的。
而如今的局面,也導致她有家不能回,也難怪是個冰冷的世界。
在我眼裡她比任何人都還正常,我想了一個簡單的溝通辦法,我拿了一張紙和筆放在她的病房裡,希望她能看到而寫一些東西,雖然給精神患者尖銳的東西是禁止的,但我還是做了。
──隔天,她完全沒去動那紙和筆。
這完全在預料之內,又這樣一天過了一天,她依然都沒動過。
直到第七天,她坐在病床上背靠著牆面,翹著二郎腿,頭望著位於左邊的窗戶,神情依然冷冽。
那張紙上面出現了一行一行的字,這令我有些意外,我把它收了起來,走回了我的辦公室。
看著上面寫了一個故事,上面敘述著一個小男孩,小時候還懵懵懂懂的,以為這個世界很大很好玩,直到她發現自己有一個異於常人的大姐,這年小孩男才國小二年級;而她的大姐六年級。
那個小男孩不知道這個世界怎麼了,當他要上廁所走過其他班級,發現許多人看他的眼光是異樣的,他討厭那種眼神,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而在某天,他看見大姐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在學校裡跑給老師追,他意外的看見這一幕,旁邊的同學也開始圍觀,當有人發現小男孩也在看後,有人莫名的開始嘲笑他,說他是白癡的弟弟。
他看著那醜陋微笑,冰冷的寒心言語,他浮現了自殺的念頭。
一天的鬧劇過去了,小男孩放學一回到家就跑到客廳,拿起大隻的剪刀藏起來跑回自己的房間裡。他開始哭泣,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把書包隨意丟到一旁,躺在了床上拿著那把剪刀,用尖端抵住了自己的胸口,他想刺自己,但他沒那個勇氣。
而這故事也到這裡就結束了,當我看到這故事時其實就已經就故事裡的小男孩就是她自己。
看完這故事,讓我想了很多,我應該這樣下去讓她寫下去嗎?這樣會讓她更為過去而傷心嗎?
我把這張紙收進了我辦公桌最下層的大抽屜裡,重新拿了一張紙準備要給她。當我走到她的病房時,看見她的姿勢沒變過,但臉上似乎多了淚痕。
我把紙放在了她床邊的茶几上,臨走時腦袋裡想了很多,她已經無依無靠,如果讓她活在過去的回憶裡,那只會讓她更痛苦。
「寫一些讓自己快樂的故事吧!」
這是我臨走前丟下的一句話。
──隔天,同樣的時間,我看見那張紙上只寫了幾個大字。
「我不知道快樂是什麼。」
這令我有些頭痛,這幾個字看來也格外令人感傷,只好在嘗試別種說法。
「那就寫一些不會悲傷的故事。」
我在那張紙上寫下了這幾個字。
──隔天,當我走進病房時,她趴在了病床上的地下。
我不知道她怎麼了,但我看原本那張紙的還是一樣保留著昨天的模樣,我想了一下乾脆先把它拿走,換一張白紙好了。一拿起來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她是在背後寫上了故事。
同樣的我拿回了辦公室才開始看。
她這次的故事有些不一樣了,甚至還有標題《等待奇蹟的少女》,這令我很意外,然後開始慢慢讀起。
一個生命醞釀了十個月,在父母的滿心期待下生了出來,是一名女嬰,而她的父母以為她會是一個美人,但她一出生右邊脖子上卻有一點咖啡色的胎記,這在這名為美人村的地方而言是一個汙點和恥辱。
這是一個很特殊的村落,美人村。不管男女一出生各個外貌都非常漂亮,男的俊美,女的美如天仙,不管是外表還是身體都完美無缺。
女嬰一點一滴的長大,而原以為那胎記就只是一個小點,卻隨著年齡的增長越變越大。也因為這變化她的父母開始越來越厭她,而她的外貌也很漂亮,金髮碧眼,就因為脖子上的胎記,從小就被關在家裡面,只能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世界,有時候還必須受到母親的冷嘲熱諷,而父親出外工作不順利就會打她出氣。
她從來不知到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天天躲起來以淚洗面,如果被發現哭聲還會被毒打一頓,常常做夢都會夢到那令人討厭的眼神和嘴臉,而驚醒過來。雖然常常被凌辱,但心裡還是渴望著父母哪天會突然對自己好,等待著自己能夠像童話裡面的公主一樣有奇蹟出現。所以小女孩學著做家事做一個乖女孩,但日子仍然重複著那些痛苦的凌辱。
小女孩慢慢的長大,而那右邊脖子上的胎記甚至延伸長到了右耳上。小女孩漸漸的變成了少女,身體該成熟的部位也都慢慢成熟了。少女的母親隨著年紀增長,外貌和體態日漸豐腴變樣,父親看著少女的身體也都逐漸成熟了,開始對她產生了邪念。
就在少女十七歲的生日的夜晚,她的父親以生日為由,將她玷污了,不管她怎麼掙扎還是被父親得逞。
原本就生存在地獄的少女,更是陷入了無盡的深淵。內心漸漸扭曲,無聲的哭泣,無聲的吶喊,心中的渴望越來越微小。總是以為自己能夠等到奇蹟出現的那天,當父親突然對她好的時候,她就知道又要被當成洩欲的工具了。而少女的母親對於這件事情並不是不知道,甚至還覺得無所謂。
日復一日的地獄生活,少女已經受夠了。就在少女的父母都剛好離家出門的時候,少女逃離了這的名為地獄的家庭。身上僅僅穿了一件無袖的白色連身裙,沒有穿鞋子,無依無靠的少女不知道是自己的幻想還是什麼原因,在她心裡一直有一個聲音叫她跑,她離開出走之後就是不斷拼命的跑,累了倦了就躲在人煙稀少的地方休息,肚子餓了就隨便找東西或是水果來吃。
就這樣從春暖花開的春天,跑到了炙熱的夏天,帶有涼意的秋天,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子,少女還是不斷的跑著,也不知道自己跑過了多少個森林和山頭。少女還是不斷的跑著,就算跑到雙腳都流出了鮮血,在地上印出了血腳印,還是依然持續跑著──
漸漸的進入冬天的季節,少女還是依然奔跑著,儘管寒冷的顫抖或是疲憊的顫抖。少女跑到了一處天寒之地,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草原,草皮上的花草都外表都變成了白色的模樣,很特別的美麗風景,這些畫面讓少女知道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少女赤裸的雙腳一步一步走在這雪白草原上,儘管雙腳已經凍傷毫無知覺,少女的執著讓雙腳沒有因此停下來,這些身上的痛完全比不上之前心裡的痛。少女走到了這片白色草原的中間,一隻白色的蝴蝶翩翩飛舞到了少女的面前,那美麗的身影深深吸引著少女,少女看著這白色的美麗蝴蝶臉上露出了微笑,高舉了右手想觸碰蝴蝶的時候。
──少女從腳下開始慢慢的冰凍了起來,白皙的皮膚上披上了一層有點透明的白色雪衣,而那脖子上的胎記慢慢的消失,雪衣慢慢的慢慢的覆蓋住了全身和髮絲,少女的模樣停留在了想觸摸蝴蝶的模樣,那開心的微笑,微美的動作,永遠的停留在了這一刻,宛如一座美麗的冰雪女神雕像。
神奇的是這雪白的草原和被冰凍的少女從來都沒融化過,但從來都沒人發現這個白色草原,沒人發現少女的美,靜靜著佇立在這裡,而或許少女還依然在等待著奇蹟出現的那天。
當看完這故事,讓我有些嚇到,還以為跟故事一樣被凌辱過,但從她進院的身體詳細檢查指出,她應該還是完璧之身,而這故事大概就是把那些精神上的壓力,換個方式形容而已。
等待奇蹟卻不見奇蹟,現在她的就如同被冰凍起來一樣,但她卻沒有微笑。
看完那故事突然覺得心情很沉重,讓她寫出了這樣的故事,寫出這種故事的人,怎麼可能有精神疾病,但如果證明了她是正常人,她就必須入獄服刑。
就如同她喜歡呢喃的那一句話:「這是一個冰冷的世界。」
雖然在這裡也如同牢籠,當人被現實剝奪了自由,我唯一能想到的自由,就是讓她寫著現實中不可能出現的天馬行空故事。
我只是個普通人,雖然腦海裡也閃過了帶著她逃離這一切,但我沒這種能耐,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在這間醫院裡守護著她。
當人的世界只剩下自我利益、虛榮、虛假正義、無數謊言,那世界還剩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