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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一人站在黑夜裡,並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儘管空氣裡透露出涼意,但還沒有冷到令人打顫的地步。不過他還是下意識地向併起的手掌心呼氣,以使自己感到暖和些。
他--凱文.麥斯克--與他的愛車,孤單地待在某個位於市中心不起眼的小巷子裡。陰暗、潮濕的小巷。即便是索斯市中心這種地方也有不少較為『黑暗』的角落,是連任何一絲光線都無法觸及的。
凱文望著僅不到五十公尺外的方向。街上的行人忙碌奔走,跟隨各種招牌與誘惑到處遊玩。空氣裡瀰漫著炸食物的香味,震耳欲聾的音樂自店家內傳出。而他卻站在一盞老舊的街燈下,被死寂所包圍,彷彿身處於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凱文.麥斯克……飆車族凱文?」
叫喚聲毫無預兆的地自背後響起,著實嚇了他一大跳。凱文趕緊回過頭,正好看見一個人影走出街燈照明之外的陰暗處。
「你就是……麥斯克先生,對吧?」
走入街燈光芒下的,是位黑色皮衣裝扮的長髮美少女,從她具有一對動物耳朵這點特徵來判斷,她絕對是一名俗稱為GA的少女兵器。
「妳就是夜雷小姐吧?」凱文不確定地說。
夜雷點點頭,然後又用下巴指了指一旁凱文的車子。
「啊,沒錯,請問您今晚的目的地是哪?」回過神後,凱文換上最專業的態度,準備為客人提供服務。
「到處……繞繞吧。」
「嘎?」
還沒等到凱文理解話中的含意,夜雷便逕自鑽進車內,沒再多說些什麼。因此凱文也只好愣愣地回到駕駛座,發動引擎,將車子開出小巷弄中。
幾乎是與他們離開小巷內同一時間,人潮、車陣,以及七彩光線便立即映入眼簾,感覺就像是跨越一條分隔華麗夢境和死亡墳場的之間的界線一般。
「就這麼到處繞繞……在市中心附近……」夜雷說。
凱文聳了聳肩,卻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妳會付車資吧,小姐。」他說。
「當然……」
凱文就載著這麼一名奇怪的乘客,在市中心內到處的閒晃。期間有將近十五分鐘,兩人都沒再講過半句話。
最終,凱文實在受不了這種沉默,邊開車邊試著找話題。
「夜雷小姐,妳是一名GA吧?」
「沒錯……」
「這回來索斯的目的是什麼?旅遊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介紹一些景點給妳,這樣我們就不用漫無目的地到處跑了。」
「目的……工作……」夜雷簡短地回答。
「什麼樣性質的工作?」
沉默了一會後,夜雷歪著頭,緩緩地說。「找人……」
「親朋好友?」
「……不認識……」
「知道對方住哪嗎?」
夜雷搖搖頭。
「在這種大城市找人可不容易啊。」凱文對著後照鏡笑了笑。「如果有一點線索就好辦了。」
「是的……」
凱文陷入沉思當中。他做這行也有幾年下來的時間,不只載貨也載人,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士。他也曉得那些『問題乘客』是什麼樣子;他們講話方式、動作舉止。然而這一位……凱文非常確定她沒有喝醉,或被任何問題或煩惱所困惑。
但他搞不懂的是,這名GA要的究竟什麼?
「這就是妳要求我繞來繞去的緣故嗎?」凱文問。「夜雷小姐,妳認為或許會碰巧看見那位要找的人嗎?」
「理論上……有機會……」
「這機率比被雷打到還要小吧?」他苦笑道,語調中並沒有帶著挖苦意味。「要找人的話,還是去請教市政中心比較合適一些。」
「不要張揚……私下……」
「妳意思是不希望運用公家機構的資源?這可難辦了。」
「嗯。」
「對方究竟是誰?會讓妳這麼頭疼?」
凱文只是抱著隨便的態度問問……也不算隨便啦。至少,他認為就算對方說出尋找人士究為何者,他也不可能認識。然而,下一秒夜雷所道出的名字,卻立刻讓這名在工商會界活躍的人士肩膀一震,甚至差一點踩了剎車。
「茨露.米迪。」夜雷緩緩說道。「那就是……我要找的人……」
「她--啊哈哈哈哈哈哈,妳說她呀。」凱文自顧自地笑起來,顯然對剛剛那一段不算短的停頓感到異常尷尬。
「你認識嗎,麥斯克先生?」夜雷稍稍瞇起雙眼,從鮮紅眸子裡頭射出銳利光芒彷彿足以穿透任何事物。
「要說不認識也……嘛,她算是我的前輩啦。」凱文回答。
接著是一陣死寂,夜雷似乎正在分析對方的話語以及口氣。
「她……以前是軍火商……所以你也是……」
「不、不、不!請別誤會了,夜雷小姐。」凱文趕忙補充。「她早就金盆洗手,改行當工會行商了。只不過她的委託很多都是不可告人的買賣。除非她本人願意,要不然茨露大姊通常不會透過工會接洽任務。一般都是客戶親自上門,雖然她這人挺難找的就是了。」
「她還有……影響力?」
「過去的關係並不會這麼容易斬斷的,因此她某方面仍有一定的影響力。」凱文嚴肅地點點頭。
「她這個人……個性怎麼樣呢?好奇……」
「妳說茨露大姊啊--該怎麼形容呢,她算是豪爽又敢愛敢恨的類型的人吧。雖說個性不拘小節,跟她開點玩笑也會一笑置之,不過如果動到她重視的人事物就會毫不猶豫的拔槍。」
「……觸碰到底線就不行……會惹她……生氣?」
「對對,就是這麼一回事。跟她在一起得特別小心。」
沉默了一會,夜雷忽然話鋒一轉,說道。「據說她討厭……人類……你怎麼可能……了解她呢?」
「唉,」凱文嘆了一口氣說。「那大多得歸咎於外界的偏見啦。茨露大姊本身對人類並沒有抱著仇恨,也沒有歧視或偏見,過去她組織反抗軍也只是看不慣人類的侵略行為罷了。事實上,她和工會裡的一些員工關係都還不錯。」
「原來……如此。」夜雷輕輕點頭,接著說。「謝謝你的合作……麥斯克先生……」
「哈?」
還沒對這句話做出反應,凱文的頸部便感受到一陣刺骨的涼意--直到發現自己正被小刀架住脖子,他的性命已經被掌握在夜雷手中。她隨時都能割斷大動脈,使他出血過多而死,且時間還用不到一秒鐘。
「夜雷……小姐?」凱文顫抖地說,連口水都不敢吞下去。
「……你已經說夠了。」夜雷頓了一下了,然後下達命令。「現在,帶我去茨露.米迪的住處。」
「這就是妳的目的?」
「不對,」夜雷回答,語氣中毫無感情。「這是他的目的。」
***
到茨露.米迪住處的車程大約只需十分鐘。路況在這時疏通了不少,或許是由於時間接近午夜的緣故吧。一路上,那把小刀就這麼抵在凱文脖子上頭,而他則試圖將注意力放在開車上頭,絲毫不敢跟夜雷爭辯一句話;因為他很擔心如果發生緊急剎車或什麼鳥事的話,那把小刀刀鋒會劃破自己喉嚨。
茨露.米迪所住的地方位在市中心,所屬高級公寓地段。喧鬧遊樂的索斯轉變成寧靜且冷清。高聳呆板的金屬建築聳立於四周,看起來跟商業辦公區有那麼一點相像。
車子開到某一棟公寓大門前,有個人已經站在那等候多時了。
「指揮官……任務達成……」拉下車窗,夜雷對這位青年說道,手裡的小刀依然沒有移動半分。
「非常好。」青年指揮官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彷彿根本沒把臉色蒼白的司機放在眼裡。
「你又是哪位?」凱問插話道。
「你就是凱文.麥斯克。感謝你載夜雷一趟,還陪她聊上一陣子。」青年指揮官伸出手,夜雷便從自己左耳裡拿出一只小小的耳機,交還給對方。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在背後支使的?」凱文的語氣說不上友善。「你到底想要什麼,先生?」
「我要茨露.米迪。」青年指揮官回答。
「那麼你一開始就把話講白,直接問我不就好了?」凱文說。「況且,我看你壓根就知道茨露大姊住在哪裡嘛!」
「我也抱持同樣……疑問……」夜雷也說。「為何要找他……即便指揮官知道茨露.米迪的……住處?」
臉上露出老師教導學生的耐心表情,青年指揮官向她解釋道。「這就是情報機關的弱點啊,夜雷。」
「喂喂,不是跟我說話嗎?」
無視凱文的抱怨,青年指揮官繼續說。「情報機構知曉所有事情,卻也什麼都不知道。即便我曉得茨露.米迪住在哪,即便情報機關提供了正確的位置--但我在對茨露一無所知的前提下就接近她的話,場面將會是極為危險的。先不談她本人的戰鬥能力,假如你沒有籌碼就進行談判,那就跟帶著沒子彈的槍上戰場沒兩樣。」
「這真是場鬧劇!」凱文氣鼓鼓地說。「請給我車資,然後我就要離開了。」
「不不,你的任務還沒結束呢。」青年指揮官轉向凱文。
「我已經把夜雷小姐載到目的地了,你還想怎樣?」
「你真的以為,夜雷剛才只是在跟你純聊天嗎?別傻了,孩子。」
凱文打了個寒顫,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我要的不是鱷魚的住址,既然我早知道了她的住處……我要的是她個性、她的為人、她的過去的、有關她的第一手資料。不過更重要的……」
清脆的金屬聲在耳邊響起,凱文隨即感受到堅硬的觸感抵上自己額間--那是一把自動手槍。
「我需要一名跟她有實際相處過的……重要的人。」青年指揮官說,輕舔了一下上唇。
現在不僅刀子,連槍口都指向了凱文。
***
對講機特殊的鈴聲,響徹了寬敞的客廳,聲音傳達至這間公寓樓房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還有陣陣微弱的回音。
在這間公寓樓層,裝潢裡洋溢著東歐藝術的氣息。新古典主義風格的裝潢與讓室內充滿了歐洲情調與氛圍,窗簾和牆壁都由金黃色作為搭配,增添了富麗堂皇的感覺。但是在那奢華的情調裡,卻又蘊含著來自東方一絲神秘與柔和。
對講機的鈴聲又響了一會,似乎沒有停止的跡象。
接著,浴室側門傳來一聲「卡啦」的開門聲,這間公寓樓房的主人才一副氣呼呼地走了出來。
她--只圍著一件浴袍的茨露.米迪--按下按鈕,對著對講機另一頭就是破口大罵:
「搞什麼鬼啊?」
「是、是我,凱文.麥斯克。」對講機另一頭,傳來凱文結巴的說話聲。
「凱文?」茨露皺起眉頭。「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嗎?」
「晚上十二點半……」
「那你是來幹啥的?」
「我……呃,有一位客戶想要和你談談。」
「我還沒有窮到要你介紹工作給我。」
「但是對方堅持見你一面。」凱文一副可憐兮兮地說。
「什麼鬼……」茨露扯了扯嘴角,咕噥了一句。「好,就讓他進來!我看看究竟有什麼重要事情!如果我不滿意的話……」
茨露先是按下開啟自動門的按鈕,又走到入口處,把大門門鎖打了開來。沒過多久外頭的走廊那頭傳來複數的踏步聲,接著便是凱文打開門的聲響。
盡管身上只穿著一件浴袍,茨露卻不怎麼在意;畢竟她正氣在頭上。
「凱文,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要不然我一定會打斷你的狗腿……」
正當茨露向可憐兮兮的凱文發作之際,另一抹身影跟著踏進大門,吸引住她的目光--
與此同時,茨露的表情從不滿瞬間轉變成愕然、接著又變成了憤怒。
「你、你這傢伙是--!」
***
有關茨露.米迪的個人資料早已牢牢地記在青年指揮官的腦海里,根據檔案上的記載,她在所有素質評價上都得到S的評價,是一位幾近萬能的少女兵器。而且茨露過去率領著一支自己組成的反人類傭兵組織,對抗人類的侵略,其本身的能力與素養自然是不在話下。
茨露的年齡雖然在眾多GA中算是較年長的,對青年指揮官和凱文來說也是接近大姊姊的年紀,她看起來還是比一般同年齡的女人要年輕得多,只不過她的臉龐仍散發一股閱歷過無數的風霜感。另外,那對超級胸部也算是值得一提,外表看來至少也有G或H罩杯的規模。
或許是剛洗好澡的關系,她的皮膚還紅通通的,未完全擦乾的水份,灑落在她那充滿彈性的女性肌膚上,變成了一顆顆的小水珠。雖然說從胸部到大腿都被浴袍蓋住了,此時的茨露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不同於年輕女人的成熟嫵媚的韻味。
「好久不見了,鱷魚。」青年指揮官說,右手上的槍口對準了半裸的茨露.米迪,另一隻手則死死扣住凱文,把他當作盾牌似的。
「這是某種玩笑嗎,矮子指揮官?」茨露說。
「你看見我在笑嗎?」
「沒。」
「那就對了……啊啊!不要動,也別想去拿你那件風衣,我以前可是被你那些小道具整得死死的。」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兩年?三年?」茨露試圖擠出一絲笑容,模樣卻更接近呲牙咧嘴。
「你們兩個認識?」凱文問。
「喔,是的。我們有一段過去。」青年指揮官說,不過馬上就被茨露的笑聲蓋過去。
「過去?你少噁心了,矮子指揮官。說是孽緣還比較恰當。」
「我和她曾是戰場上的敵人。」青年指揮官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自顧自說道。「茨露是某一傭兵反抗軍的領袖,而我是討伐他們的人類指揮官之一。」
「我聽過這故事……」夜雷忽然說道,引起了眾人的注意。「這支軍團主要出沒在大陸西北區域,是當時反抗軍最強的一支。後來人類對姆大陸政策大轉彎,大部分反抗軍因懷柔政策解散。」
少了平時特有的停頓,夜雷順暢地說完這一整段話。眾人望著她,好像在等她繼續說下去,但她已經講完了。
「沒錯,當時這矮子指揮官試圖殲滅我和我的屬下,不過最終都以失敗收場。」茨露抬起下巴,難掩臉上的驕傲。
「你們倆根本很熟嘛!」凱文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哀號。
「講這麼多話還是第一次。」青年指揮官更正他,然後繼續說道。「那個時候,茨露被列為姆大陸上一級危險人物的少女兵器。茨露.米迪,人稱鱷魚,不過有更多人叫她『喔,天呀,是她,快跑!』……我個人比較偏向前者,簡潔有力。」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矮子?」
「來向妳討一些情報的,鱷魚。」
「哈,來討情報是用這種態度嗎?拿槍指著我、綁架我的小弟」茨露面露十足不屑的神情。「況且你連討價還價的籌碼都沒有,竟敢還來找上門呀!」
「還不是妳太危險了,我才得這麼小心翼翼,甚至得趁妳洗澡時登場……啊,談到籌碼,眼前這傢伙不正是嗎?」
「他不過是我的小弟,你憑什麼猜我會在乎他的生死?」
「因為你剛剛說『我的』,而非『這個』小弟。光這一點我就很確信凱文.麥斯克對妳來說非常重要;至少不像其他人類般毫無意義。」
「該死的所有格形容詞……」茨露憤恨低語了幾句,看來是被說中了。
「我不是來跟你打仗的,鱷魚。妳很聰明,但我也不笨。我們可以這麼僵持不下,或讓衝突一觸即發。當然,只要提供協助,妳便能避免一切麻煩,甚至賺到一點好處。」
「你以為我需要人類的施捨嗎?」
「這並非施捨,而是利益交換。哪,為了表示誠意,妳就把這傢伙帶走吧!」
說完,青年指揮官突如其來一推,把凱文推到茨露懷中,結果他的臉正好埋入那傲人的雙峰之間。
「你這變態蠢貨在搞什麼飛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暴怒的高吼隨著不致人於死不罷休的肘擊,重重襲向凱文的臉部,只見可憐青年如同被車撞到的行人一般的飛出,撞上客廳一角的書櫃,然後當場被埋在由書籍堆積起來的墓碑下。
茨露緊抓著浴袍,雙眼惡狠狠地瞪著青年指揮官。「那麼你要提出什麼樣交易?」她問。
「消除過去的犯罪紀錄,並將妳從情報網上的危險名單上撤銷。如此一來,今後妳會擁有更多自由。」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唬爛我的?」
「妳答應提供情報和協助的話,我就立即通知中央情報局,讓整個流程立即展開。雖然妳不會收到正式的書面文件,但我保證從下禮拜開始,妳和妳那些不為人知的買賣會變得輕鬆許多。」
「呵。」茨露冷笑道。「矮子,你連這個都知道?」
「我亂猜的,畢竟狗改不了--」
「你說什麼!」
「啥都沒說。」青年指揮官改口。「快點決定,要不然我就利用埋在那的可憐蟲來威脅你。」這句話有一半是真的。
茨露白了對方一眼,走上前,滿臉不情願地伸出手。
「成交。」連語氣都無奈到了極點。
「感謝妳的配合,鱷魚。」
不過就在他和茨露的手交疊前一秒,後者便把手收了回去,使青年指揮官撲了個空。
「我才不會和你這狡猾的人類握手,矮子。」茨露一邊轉過身一邊說。「等我洗澡完後再告訴說說詳情。我想想……如果順利的話,明天早上應該就會有你要的結果。」
「妳能再幫我個小忙嗎?」
「我的老天爺啊,你在開我玩笑嗎?這裡可不是慈善機構,再幫下去我的名聲就全毀了。」
「我和我的GA必須有個地方暫時落腳,只要幾天而已。」他堅決道,又多加了一句。「還有,妳這無神論者什麼時候開始信神了?」
茨露認命似地嘆口氣,往臉上一抹後說道。「就當作是給自己上一堂課,絕對不要幫助不該幫助的男人。因為男人就是會食髓知味、得寸進尺。可惡,你就和你那小女孩睡在客廳沙發……不要把衣服擺在桌子上,我還得在上面吃飯!」
就這樣,青年指揮官與夜雷暫持在茨露.米迪的家中住了下來--那句話又是怎麼說的?除了家人和朋友之外,世界上最親密的莫過於對立許久的老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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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
青年指揮官坐在沙發上,正面色凝重地講著手機,跟電話另一頭的情報機構某負責人對話。現在的他感到疲憊不堪,而更該加該死的是,這還是他自己甘願這麼做的。
「是的……這是我單方面做的決定,但我認為有必要做出這筆交易。嗯……沒錯,消除所有紀錄,一個不剩。可以辦得到嗎?……非常感謝。你們的協助對我的行動來說意義重大。」當他說出這番話時,聽得出是發自於內心,而非口頭或社交上的謝意。
終於,他掛上電話,原本那雙充滿餘裕的雙眼早已光采全失,和稍早前與瑪格及茨露談判時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他躺回沙發上,單手撫蓋住雙眼,累得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夜雷:「......(戳)」
指揮官:「......唔嗯......」
夜雷:「......(戳戳)」
指揮官:「...唔...唔...」
夜雷:「......(戳戳戳戳戳戳戳戳)」
由於被煩得不勝其擾,青年指揮官自沙發上跳起身,怒吼道:「啊──真是的,煩死人了!到底是誰在擾人清──唔呃!?夜、夜雷?」
轉過身,他發覺夜雷正蹲在自己身旁,伸出的食指輕輕按在自己的唇上。
「請小聲……不要……吵醒大家……」她悄聲道;話又說回來,她講話一向都這麼小聲。
「啊,抱、抱歉,我不是有意──不、不對啊,現在可是凌晨三點半耶!」青年指揮官說。「早點去休息吧,夜雷。我們明早有更多事情需要辦。」
「有些事……煩惱……睡不著。」
「煩惱?」這倒引起了青年指揮官的興趣。「說來聽聽吧。」
夜雷低頭盯著地板,抬頭望著對方一陣子,嘴巴開闔又閉起,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
「說吧,不要緊的。」青年指揮官鼓勵著。
因此夜雷緩緩開口道。「我覺得指揮官……很奇怪……很複雜。」
青年指揮官感到一絲訝異,但他依然靜靜地聆聽著。
「動物…會直接把感情反應在動作上……高興的時候會搖尾巴、沮喪的時候耳朵會垂下。不太會……我不太會說話。所以……我也只能靠這種方式……表達。」
又是一陣不算短的停頓。深思了一會後,夜雷再度開口:
「但是指揮官……好像高興、好像生氣,又好像毫無感情………猜不透……在跟格里斯小姐……麥克斯先生……茨露說話時都是這樣子……」
這時候,青年指揮官已經大概猜到夜雷困惑的原因了。
「因為我們是人類,」青年指揮官輕聲回答。「人類不像動物一般,可以毫無顧忌地表達自己的情緒。我們……壓抑著,僅為了取得優勢。」
「什麼……優勢?」
「如同妳今天所見的,夜雷。我必須靠著控制言語及情緒的能力,藉此在談判中取得優勢,最終得到必要的情報。這在人類社會中是理所當然的。具備著隨時能隱藏、控制及改變自身情緒的利器,再加上語言運用的技巧,你才能在人類社會中佔有一席之地。」
「說謊話……包括在內?」
「那也算啦。」青年指揮官苦笑。
「這就是為什麼……你對格里斯小姐……說謊嗎?」夜雷又問道。「但是指揮官對茨露說了一樣的話……卻沒有說謊……幫她消除紀錄……」
「畢竟她是名少女兵器嘛。」
「為什麼?瑪格......有什麼......不同?」
「因為她的利用價值較小?因為我必須為任務著想?因為人類不值得我說真話?」他一臉嚴肅地說。「妳覺得呢?」
「即便對朋友……也是如此囉?」
這時青年臉上的笑容既無奈又悲傷。「有時候啊,儘管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甚至更糟,犯錯了後誠心地想向朋友道歉,對方也不見得要聽。畢竟這牽扯到情緒上的問題呀。所以並非你誠心待人,別人就會相對以同樣方式對待你。」
「不被原諒……怎麼辦?」夜雷問。
「也許,等到未來某一天......或許得等到人死去以後,當一切就變得不再重要。到了那個時候就會被原諒了吧。」
「聽起來……好遙遠……」夜雷說。
「是的,」青年指揮官說。「所以你必須先原諒自己才能走出從前的陰霾。而有時,一切從一開始就不是你的錯,或並非你能力所能及的。」
突然間,青年指揮官憶起了葬送於自己手裡的少女兵器,以及那位商人傑洛……淚水不自覺地在他的眼眶裡打轉。
正是如此,有個聲音迴盪於他的內心深處,或許自己唯一需要做的,就只是真心原諒自己,如此而已......
「不太懂……」垂下耳朵、垂下視線,夜雷滿臉疑惑的神色。
「這就是人類啊。」
青年指揮官下意識地摸了摸她的頭,後者瞇起雙眼,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幸福模樣。這是青年所不曾見過的夜雷。
「我很高興妳這麼問我喔,夜雷。」
聽見意料之外的話語,夜雷抬起頭來,睜大的雙眸裡映出青年的臉龐;那張始終保持似笑非笑,抑或嚴肅至極的臉龐,此時此刻正嶄露認真卻也最真誠的表情。
「夜雷,妳希望我如何跟妳相處呢?」青年指揮官問。
歪著頭想了一會,夜雷接著回答。「我喜歡各種動物……柔軟的毛跟單純的相處模式…或許正是我所希望……」
「最單純的心啊?或許這正是夜雷的魅力所在呢。」
聽見這番話,夜雷的雙頰升起了少有的紅潮。青年指揮官不禁又摸摸她的頭,像是在輕撫小動物,溫柔地輕撫。又或許,他是在撫慰著自己的內心吧。
「未來我也會用最單純的心和夜雷相處,請放心吧。」他說。
「總覺得……有種安心感……」夜雷小聲回答。
兩人相視一笑。
「快去睡吧,夜雷。明天還有得忙呢。」
「瞭解……」
黑暗中,青年指揮官感受到少女的離去,心裡頭頓時感受到一股無法解釋的悵然失落。
他躺回沙發上,閉起眼,他將會發現自己從沒有這麼快就進入夢鄉。
---我是分隔線---
很認真地寫完...
該怎麼說,這是少數幾篇我寫得既開心、又感傷的章回。寫的時候有開心的回憶,有時候又覺得眼淚快掉下來。
在此,特別希望各位能夠讀完本篇。
謝謝各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