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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力．豪森痛恨夜晚的程度已不是普通人所能想像的；更精確地說，他痛恨的是無法入眠的自己。一入夜，他就開始焦躁不安，即使距離那場意外已經過了將近十年也無濟於事；即使身為基督徒的他已經禱告過無數次也無濟於事。
過去，菲力長期從事戶外活動，生活作息正常，因此讓他擁有健康的古銅肌膚色及健壯的身材。如今……就和這十年來的每一個夜晚沒有相差多少，菲力如同以往地顫抖著。他不過近四十歲，頭髮上便已冒出了不少的銀絲。再加上極差的精神狀態，菲力常被誤認為比真實年齡更老。體態上，他也變得與十年前天差地遠。蒼白的皮膚和憔悴的臉龐，都默默地訴說出一個正在逐漸凋零的靈魂。
菲力給自己倒了杯酒，望著窗外索斯市街人來人往的景象。他冷笑一聲，心裡頭頓時對那些行人十足同情。接著，他轉過頭，將視線移到一只相框上頭。
他沒有哪一天不懷念他的妻子。她的照片擺在一張矮桌上，圖像沒有因年久而變色，銀鏡相框也閃閃發光，但裡頭的人早已遠去，只留在菲力的記憶之中。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人，紡錘似的雙腿，頭頂著動物耳朵，身穿機械武裝。那圓潤的的臉蛋上展示出一副寬大的、發自內心的的微笑，完全表達了她的好心情。
緩緩閉起雙目，菲力回憶著。十年了。那是佔據他腦海的數字。
他曾是首批登上姆大陸的建築工程師之一，也是最優秀的幾名。他記起第一眼見到GA時的印象：她們怎麼能做到那樣？飛天遁地、力大無窮，彷彿無所不能，並將武器的強悍與優美完美結合在一起。
他也憶起首次見到自己妻子時的景象。
回顧那段時日，人類與GA的關係並不穩定，甚至一點小事件都可能造成衝突；但她仍受雇保護菲力和他的工程師團隊。當她對他微笑之際－－那短短的一瞬間啊！他想，一眨眼間，他們的眼睛已經心神交接了。在那一剎那間，她是專為他而微笑的。一顆子彈穿進心臟也沒有比它更大的摧毀力量。菲力記不清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甚至忘了他在姆大陸建造的第一棟建築物是什麼了。
他只記得自己變得輾轉不安，心裡翻江倒海，想的只是下一步怎麼辦。菲力已經被認定是一位年輕且前途無量的建築工程師，高學歷、經驗豐富，又與一群優秀的團隊工作；但他可從沒學過如何去接近一名少女兵器。
因此當他拜訪他未來的妻子－－她身邊正好圍繞著數十名GA，都是她的好姊妹，而他卻是在場唯一的男性－－這讓菲力顯得有些窘困和好笑。
「有什麼事嗎，豪森先生？」在他還沒能鼓足勇氣談話前，她先搭腔了，她有歌唱家的嗓子！
「那個……呃……請問您等會有空嗎？」他結結巴巴地問道。「我想約您出去走走。」
「除了清理砲管和武裝之外，應該沒有其他事情。」她一邊說一邊舉起一支重達數百公斤的火砲。「妳喜歡我的新裝備嗎？」
「非常……漂亮。」菲力傻笑著說，一旁的GA們也都樂得東倒西歪。
「可是這附近什麼都沒有喔。我們該去哪呢？」她的妻子說。
「餐……」菲力差點就說出餐廳，他隨即想起這裡並非『外面』。姆大陸上確實什麼都沒有，而將這裡變得什麼都有，便是菲力等人的任務。
「就答應他啦！」
「約會！約會！約會！」
GA姊妹們跟著起鬨，使得她的臉頰上露出一抹桃紅色。
「我知道有個地方能欣賞漂亮的夜景，要一起來嗎？」她的笑容膽怯、卻又帶著某種召喚意味。
交往一段時日後，菲力斯斯文文地、如實地告訴他傾心於她，而她竟也有著同樣的想法！盡管這並沒有被記載於任何書報內，菲力或許是第一對人類與少女兵器結為連理的夫妻。
菲力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的夜晚是那麼美好。似乎前所未有，雖然在那以後——多少年了？——結婚前三年裡有過不少那樣的夜晚。然而，在意外發生後這一切就改變了。這個月底就是他們結婚第十一周年了。他不自覺地用手背擦了擦幾乎快落下的淚水。
心胸中思緒翻騰，握著高腳杯的手指僵硬得蒼白。使他感到驚異的是，愛和恨這兩種感情竟然能如此微妙地結合一起。菲力又替自己倒了杯酒……
忽然間，清脆的電鈴聲打斷了這名建築工程師的懷舊之情。
他放下酒杯，踏著蹣跚的步伐走道入口處，將門打了開來－－三隻動物，又俗稱動物傭兵的他們就站在菲力家門口－－後者似乎早已預期這些訪客的到來，因此對於他們的出現沒有透露出一絲情緒波動。
其中一隻牛類型的動物傭兵伸出手，將一份報紙交給菲力，點點頭，沒有說話。至於他身旁松鼠模樣，以及熊模樣的動物傭兵卻一臉興奮，彷彿正期待某件即將發生之事。
「東西帶來了嗎？」
在這些訪客進門之前，菲力從口袋中掏出三張小紙張，分別交給這三位動物傭兵。作為交換，熊傭兵將一個長寬各一尺的包裹贈給菲力。
「請進吧。」
三名動物傭兵脫下軍帽，向菲力致上敬意，接著魚貫走入屋內－－位於索斯商業大城的某一棟小住所。
＊＊＊
走出索斯市政中心，一臉嚴肅的青年指揮官再度踏入熱鬧的街道。
這時天色已暗，街燈與店家招牌逐一亮起，整條街閃耀著不自然的燈光，一條又一條光束射入漆黑色的天際，幾乎要夜空照亮般耀眼。將視線拉回街道，人們馬不停地採買商品，各類店家、餐廳全都擠滿了客人。還有許多流動攤販就在行人道上賣起商品來，這些商人擁有許多『外面』世界所找不到的稀有商品，也因此吸引了眾人目光，整條街被擠得水洩不通。
這裡是索斯－－空氣裡散著金錢，以及自由氣息的商業都市。
那些非自然光芒，也同時映照於這名青年指揮官的臉上；一張帶著與年齡不太符合的孩子氣臉龐，彷彿無時無刻都處在最嚴肅的狀態。過去，這個男人的冷靜與冷漠，其實是一種課於自身的冷酷，讓他得以保持一種超然態度，永遠只專注於最好的戰略選項。如今的他和以前沒有差多少，不過現在他的冷靜僅為了自己手下的GA著想，別無其他。
「我們在……找些什麼嗎，指揮官？」站在青年指揮官身旁的少女兵器，夜雷，向前者問道。「您剛剛進去市政廳……是為了查詢……出入境資料？」
黑髮黑眼的青年指揮官點點頭，開口說道。「根據情報機構所提供的資料，有一批由動物傭兵所組成的反人類團體具高度威脅度，他們也最有可能在近期內行動。託情報單位的福，我已經掌握幾位成員的資訊，現在我必須找到他們。」
「您不指望……在市政廳就能打探到這一類消息……吧？」
「當然不，假如找不到這些動物傭兵的出入境的資料，代表他們人就身在這座城市某處。這同時是件好事，也是壞事。」
「怎麼說？」
「這意味著只要使用『正確』的方式搜尋，便很容易找到這些人的蹤跡。另一方面，這些人或許已在本城市活動多時，離他們展開行動也不遠了。」
「那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麼？」夜雷說。「只要您一聲令下……絕對服從。」
「這個嘛，妳可以幫我做幾件事。哪，先幫我買份索斯日報。」
夜雷皺起眉頭，不過還是照辦了。她走進一間便利商店，沒過多久後便拿著一份報紙回來，遞給青年指揮官。
「信不信，百分之八十的重要情資其實都是由報紙或電視新聞這類一般資訊拼湊而成。」青年指揮官一邊翻開報紙一邊往前走。
「接下來……去哪？」
「市中心的工會大樓。」他的視線仍停留在報紙上，迎面而來的人群則是由夜雷撥開。
「有特別的發現嗎……報紙？」
「這個嘛，無外乎是些平日新聞、名人座談……我怎麼也搞不懂為何有人想讀小專欄」他邊走嘴裡還不停地咕噥著。
「假如……沒有進展……怎麼辦？」
「那麼，我們就只好採用較傳統的方法。」
「傳統的……方法？」
「就是問些不禮貌的問題，罵點髒話，順便還得動手扁幾個人……當然啦，我並不是個傳統的愛好者。」
「原來……如此。」夜雷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多大的反應。
「對了，夜雷。」突然間想起什麼事似地，青年指揮官抬起頭，望著身旁的少女兵器。
「什麼……事？」
「早先發生的事，能不能請妳忘掉。」
「被自己屬下GA……追殺的事？」
「嗯。」青年指揮官說，臉都紅了起來。「那實在很丟人。但蕾比她其實心底很善良的，只是愛吃醋了些。還希望妳不要介意。」
「請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夜雷說。「因為……我本來就……不存在。」
「咦？」
停下腳步，青年指揮官稍微睜大眼睛，注視著擁有一雙鴿血紅色澤眸子的少女。
「……即便被發現，也不會有人承認……這次行動及我的存在。」夜雷解釋道，臉上依然帶著那不變的撲克表情，彷彿句中指的人並非自己。「因此我消失的話……不會有人在意，任何秘密都不會暴露……」
「不要說這種話！」
這回換成夜雷露出詫異的神情。
青年指揮官握緊拳頭，緊抿著的嘴唇顫抖著。他以壓抑的口吻道。「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夜雷。」
沉默了一會，夜雷才回答。「遵命，我不會……再說了。」
深吸了一口氣，青年指揮官重整情緒，語調也回復成平常的樣子。
「非常好。」他再度邁開步伐，夜雷則跟在後頭。
不過，青年指揮官這回稍微放慢了腳步，讓自己逐漸跟夜雷並肩行走著－－這一絲變化是如此細小，以至於連他本人都沒察覺。
＊＊＊
夜晚，接近八點……
位在市區西邊的另一個「市中心」，以運輸商人工會總部為主體，是索斯市另一個重要的商業重點，也是姆大陸上不可或缺的資源集運站之一，以高聳的總部大樓為主的建築群聚集成一個小規模的據點，工廠、倉庫等相關設施也集中在這個區域，來來往往的車輛將琳瑯滿目的貨品匯集再分派出去，吆喝著的人群掌握著川流不息的物流，促成大陸各處的繁榮。
青年指揮官腋下夾著報紙，走出電梯。他在穿過忙碌的人群後，才終於抵達服務台的窗口前。
「晚安，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櫃台小姐露出專業的笑容。
但這名青年指揮官並沒有笑，跟在他身旁的少女兵器同樣面無表情；尷尬的氣氛使這名櫃台小姐有些招架不住。
「不用幫忙了，直接叫你們商會外處主任過來。」青年指揮官冷冷地說。
「呃，請問您說什麼？」櫃台小姐眨了眨眼，仍搞不清楚現況。
這時候青年指揮官將一張文件擺在桌上，接著說道。「我是中央情報局的特別調查員，還請你們多多配合……現在有請你們主任出來。」
櫃台小姐不敢有一絲怠慢。她撥了幾通電話，動作有些手忙腳亂，險些把話筒摔到地上；這也難怪，誰猜得到突然會有一名情報員來訪，第一句話就是要和自己上司見面。
過了幾分鐘，一名女性從後面的辦公室輕笑著走了出來，身上的套裝絲毫藏不住那凹凸有緻的身材，高跟鞋踏著清脆的聲響，渾身散發著自信的丰采。
「妳是瑪格麗特．格里斯，商會外務處主任。」青年指揮官道，這句話並非問句。
「你又是誰啊？」對方那張漂亮的臉蛋上浮現出一絲陰霾。
「中央情報局特別調查員，我有幾件事情想問問妳－－」
瑪格麗特的臉上閃過一抹厭惡的表情，青年指揮官並沒有看漏這一幕，但這沒有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這不用花得了幾十分鐘－－希望妳能多多配合。」他特別將配合二字加重，下巴無形中抬得更高。
「正巧在我最忙的時候？」瑪格麗特聳了聳肩。「來我辦公室談，你只有十分鐘。」
「夠好了。」
跟著這名商會外務處主任進入她的個人辦公室，青年指揮官和夜雷都沒有坐下，他們倆就站在辦公桌前，和瑪格麗特面對面。
「你們似乎非常忙碌阿，格里斯小姐。」
「三天後，工會將舉辦十周年慶祝會，屆時會有好幾名在工商界具影響力的人士參加。」
「我在報紙上看到了。」
「我正為了這件事忙得不可開交，而你這不知打哪來的小夥子卻－－」
「那就讓我們直接切入主題吧。」青年指揮官打斷他。
瑪格麗特鼓起兩頰，然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攤開雙臂。
「你問吧。」
「我需要一些有關反人類團體的資料。」
猶豫了一下，瑪格麗特決定盡自己的本分－－「滾吧。」她簡短地說。
「請妳再多考慮一下，格里斯小姐。」
「我根本不用考慮，不知哪來的調查員小夥子。」她道。「沒有官方提出的書面申請，甚至沒有事先來電。你是要我怎麼多考慮一下？我以為你想問有關工會的事情，結果沒想到--」
「我正在調查一件可能的恐怖攻擊事件。」
瑪格麗特冷笑一聲。「正是如此，小夥子。而我們是姆大陸上有頭有臉的工會組織。你這麼問，是否意味著我們跟那些反人類組織有間接關係？」
「請不要胡亂臆測，格里斯小姐。」青年指揮官的嘴角硬扯出一抹笑容，但下一秒又像橡皮筋般彈了回去。「妳不必說太多，只需提供一個名字，一絲線索即可。」
「那麼我無話可說，你可以滾了嗎？」
「還不行，至少我不能用滾的回去。」
「你不擅長逗女人笑吧，特別調查員先生。我敢打賭妳也不會看女孩子臉色。」
「那並非我的專長。」青年指揮官聳聳肩。
「七分三十二秒，如果你要早走的話我不介意喲。」
「那讓我再試一次。」他清了清喉嚨後說道。「假如妳不提供我需要的資料，我就去找你底下的員工談談。」
聽見這句話，瑪格麗特首度失去了餘裕。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眼神變得凶狠銳利、語氣冰冷地說。「你要是膽敢碰我的員工……」
青年指揮官迎向她的目光。「我背後的機構允許我做任何事來達成目的。」
「我也提過了，工商會組織聯盟可不是你惹得起的。」
「格里斯小姐，妳很聰明，但我也不笨。我們可以這麼僵持不下，或讓衝突一觸即發。當然，只要妳適當地提供一點有用的資訊給我，妳以及手下的員工便能避免一切麻煩，甚至賺到一點信用。」
「我根本不屑你們中央情報局的信用。」
「妳還有三十秒的時間可以考慮，格里斯小姐。之後發生什麼事我可不負責。」
十分鐘－－原本由瑪格麗特訂下的時間，此刻反而被青年指揮官所利用，成為了逼迫對方就範的武器，猶如巴望著計時炸彈的指針走向臨界點－－這大概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
最終，瑪格麗特屈服了。
「茨露．米迪……」緊咬著的齒間，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個名字。
「感謝妳的合作，格里斯小姐。」青年指揮官走向辦公室大門，離開前還不忘說道。「妳的協助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
「現在給我滾！不要讓我再見到你了！」
當青年指揮官及夜雷離去之際，背後似乎傳來了瑪格麗特的哭喊聲。
「嗚啊啊，雪花在哪裡，快過來安慰人家啦！」
青年指揮官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
工會大樓入口處。
「茨露．米迪……」
夜雷喃喃自語著。
「……挺有名……的GA。」她說。「可是很難……找到。」
「因此我早有準備了。妳能幫我個忙嗎，夜雷？」
「嗯？」
接著，青年指揮官遞給她一張名片，上頭印製了工會接洽服務的聯絡電話。
「打給工會的服務處，並特別要求他們指派一位名叫凱文．麥司克的人來當司機。」
「為什麼特別……找他？」
「據說這人和茨露．米迪有之間有相互來往。」
「請問……指揮官怎麼……知道的？」
「這包含在情報局提供的資料裏頭。」他回答。
夜雷盯著名片好一會，然後轉過頭看青年指揮官。
「我以為……指揮官剛剛承諾……不找工商會員工……調查？」
「我說謊的。」
青年指揮官很乾脆地說，臉上的嚴肅表情始終如一。
待續......
---我是分隔線---
點子自腦袋湧出，沒意外的話，這兩個禮拜就可以解決掉夜雷篇。
以上，祝各位閱讀愉快
創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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