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我才從女孩那裡了解茲夫爾人是什麼。
而且,女孩本身又是什麼。
在一部名為七龍珠GT的卡通中,茲夫爾人為了躲避被賽亞人圖殺的命運,便將其國王的意識轉進一具人造機械生命體中。透過這樣的身體,茲夫爾人的意識不僅得到了延續,還可透過侵入人體的方式、進而達到全面性的操縱,並擁有個體複製的可能性。據說在這部卡通裡,茲夫爾人甚至還差點真的得手了整個地球。
不過更讓我驚訝的,卻是她對這一所謂「基本常識」的理解。可是……她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啊?
「在意識共有的情況下,知識與情報的收集本來就相當迅速且全面。我們從什麼都不懂、到完全掌握住這個星球的基本知識只花了一個小時而已。」
在我提出詢問後,便得到女孩如此回答,看來我可以把這當作女孩的夥伴早已分佈在世界各地。而我也不意外知道這種結果。
但對於接下來所聽到的事情能不能保有平常心,我就很難確定了。
「我所居住的星球來自四十四億光年外的一個星系之中,而在裡頭便有五個星球可供生物生存,達到星際航行這樣高度文明的物種更是多達三種。所以,星際間的戰爭對我們而言可說是家常便飯。為了奪取更多的居住空間與資源,我們很清楚戰爭是無可避免。」
目光低垂,我彷彿能從中看出女孩曾經有過的傷痛……等一下,這其中似乎有哪邊不對勁?
「所以妳並不是外星生物,而是擁有文化與科技的外星人?可是我聽說北極那裡墜落的是隕石並不是太空船呀?有哪一種外星人會乘著隕石到處……」
「是,也可以說不是。」女孩逕自打斷道:
「我剛剛說了,我們就跟茲夫爾人差不多。」
「難道說……」
忽地一陣強風吹過,雖然讓人險些張不開眼,但女孩的一字一句我卻聽得一清二楚:
「為了躲過威脅,我們不得不如此——將所剩不多的倖存者進行改造,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改造?」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沉重的口吻正述說著過去屬於自己的沉痛:
「我們的星球畢竟不是以軍事科技為主要發展,所以在武力上我們終究無法與其他兩個種族相提並論,也因此讓全部八成的人口命喪戰火。為了能夠生存下去,我們不得不採取迴異於他族的方式。而值得慶幸的是,生物工程正好是我們的拿手項目。」
像是要展示一樣,女孩的半邊臉孔悄悄綻開,而我則不禁擔心會不會有人注意到這種詭異的情況。所幸身邊的情侶仍待在自己的兩人世界裡,對於一旁發生了什麼事都渾然不覺。
「以最為古老的植物細胞為基礎,我們混合了多種適應性較強的物種基因、並加上微型機械與生物工程技術,以求能創造出一種即使身處太陽表面都能存活下來的超級生物。」
「而且還成功了。」
我說,女孩亦點了點頭:
「不過,當時也只有一百七十四人轉換完成,絕大部分都是王與其親信,其他人則為了保證轉換的過程不受打擾、全數犧牲。」
「所以……妳現在的樣子就是妳口中那個王的樣子?」
「不,這是地球人的模樣。我們在吃下對方的身軀時,也能同時從中掌握到對方死前的一切知識與情報。所以對我們而言並沒有所謂的學習,就只是吸收而已。而現在的這副外型,是綜合全數吃過的人類之後、從中得出最具吸引力的外型,雌性在這個星球也大都屬於柔弱的一方。這一切目的就是為了吸引更多獵物。」
「真是侵略性極高的設計呀……」
我微微瞇起了眼。如果我是傳說所創造出來的怪物,那麼女孩就是經過特別設計而成的怪物了。縱然我與她之間存在著根本性的不同,但獵殺的本質卻是一樣的——我們彼此都是狩獵者。
「畢竟,從我們自己的歷史只導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平息戰爭的方法,唯有倚靠更為強大的武器。所以當轉換成功之後,我們便不再固守原來喜好和平的本分。就靠著這股力量,我們除去了其他兩個種族、成為那個星系的頂點。」
復仇……仔細想想,怪物之所以會成為怪物,有一半原因也是為了向威脅我們的人類展開復仇。可是,為什麼她不待在自己的星系就好?
「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又要去破壞其他星球的種族呢?有好多外星人都……」
「王變了。」
女孩的頭顱雖然恢復了原狀,但眼神卻不再滿溢悲傷。一抹冷酷從中透出,空洞之中盡是強壓下來的複雜情緒。她可能以為自己很冷靜,但事實上、女孩的雙手卻不自覺握了起來。
「透過進食掌握該地區的情報資料,並從中分析、模仿、擬態;遇上戰鬥,我們可以透過想像在一定程度內無限改變自己的身軀,亦能在一次的襲擊中、自發性令身軀迅速變化用以適應同樣的攻擊;我們能轉換絕大部分的有機物質成為自身能量,就算是腐蝕性的劇毒、對我們而言也能變得與氧氣無異;在已知的所有空間都能得以生存,我們能壓縮自身的質量用以穿過蟲洞,固化之後就連太陽也拿我們沒轍;而且,我們每一個細胞核都能等同、甚至再生出一模一樣的個體。說真的,只要能量足夠,我們能近乎無限的分裂,永不老化……永不死去。」
說著說著,女孩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彷彿像是蓄積已久的不滿將要爆發出來一樣。可是,她的口氣仍然強行忍了下來:
「力量會讓人腐朽,而王的內心就這麼破了一個大洞。早在面對自己同胞的不幸時、王的內心就有了裂縫,掌握力量之後更是破了一個大洞,在那裡頭則是滿滿的破壞與摧殘。王不再是從前的王,成了力量之下最可怕的傀儡……」
雖然我沒有說,但,怪物也是如此。
怪物為何會成為怪物?原本或許只是個誤會,但以訛傳訛的過程不僅散播了恐懼,更讓恐懼得以用真實的樣貌現身、並照著謠言襲擊他人。由傷人而起、由殺人至今,謠言不再只是謠言,它成了一頭徹頭徹尾的怪物,只因為人心對於未知的恐慌。
而對未知感到恐懼,本身就是一種人心的腐朽。信念會成為力量,反之亦然,更會讓信者對於自己先前所信開始懷疑、進而不信。
女孩口中的王,不正也是對和平的不信成了怪物?
那位王從獵殺他族的行動中獲得滿足。
怪物也是。
我也是。
雖然出發點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但看看我們所抵達的終點。我與那位王,真的很像。
……可是,那也僅止以前。
我變了,因為女孩的現身有了改變,更對自己是否身為怪物感到惶恐。不信使我成了怪物,那不信的不信又會將我變成什麼?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絕對不會回到信的那一端。
因為,信的本身就是虛無。就像信者口中的希望一樣。
「……呃?」
我揉了揉眼,以直覺為方向的我竟然會陷入沉思,而且這種頻率可說是越來越高,只能說這一切非常不可思議。另外,對於她的說法我仍然心中存疑:
「妳為什麼不起身反抗呢?」
「反抗?」
忽地,女孩一道淒然的微笑就像道盡了事實。
「我們並不是沒有反抗,而是不能反抗。」
「不能反抗?」
又是一陣風吹,但這回沒有強得讓人不知所措,反而是像一道耳邊安撫的話語般、輕柔無比。
「王是絕對的,縱然王是一百七十四人之中的一位,其他一百七十三人都無法取代王、成為王……還有,反抗王。」
我沉默,她也因此繼續說道:
「單獨的個體本來就不可能讓一百七十四個意識進行操控,所以打從一開始、王就擁有絕對的控制權。而為了能讓王完全掌握,其他一百七十三人的意識便不能與王產生衝突。」
「所以妳那位王能控制精神?」
「不,不算控制。」
女孩兩眼眨了眨,閃過一絲幽光:
「是壓制。」
「壓制?」
她輕輕舉起右手、並將目光轉移到自己近乎無暇的掌心上:
「就像是手腳,它必須得順從自己的意思,不然自己的左右手打起架來、豈不是相當可笑?所以,王將一切反抗自己的意識全都壓了下去,只保留順從自己的人。保留那些支持王、協同王破壞一切的人。」
「那妳……」
「反抗王的其中一人。」女孩微微一笑:
「落得跟手腳一樣的下場,只能依靠王的指令去行動,幾乎沒有半點自我意識可言。」
「這麼說……」
我搞懂了。
關於女孩的一切,我終於搞懂了。
第一次見到她,簡單的回應、不帶感情的口吻、毫無猶豫的攻擊,那一切都讓我不禁懷疑女孩是不是單純的外星生物。但若真是如此,為何一群幹員全都無功而返?縱然任何一種生物再怎麼神通廣大,本能性的反應終究有一定的極限在。
第二次見到她……或者,是我所認為、實際上則為別人的另一個「她」,其言語和行為都與第一次所見大不相同、甚至可說大有進步。但那終究是另一個她,估計是支持王的那一派人吧?或者就是王本人的意識也說不定。只不過,當時就連我自己都對如此神速的進化能力感到驚訝。
可是,女孩與那個同樣外貌的她之間、終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存在。
也許也可以說——我眼前的女孩本來就是「特別的存在」。即使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什麼。
「關於這一點我真的很謝謝你。」
女孩拉掉她的髮帶,任憑如瀑般的長髮傾瀉而下、隨風飛揚:
「長久以來,我就像是被關在箱子裡。周圍一片漆黑,我看不見任何東西,就連手腳在哪也感覺不到,說話更是沒有半點聲音。我唯一能知道的,就只有王迴盪於腦海中的嗓音。但即使這樣,那也是朦朦朧朧、虛無飄渺的空洞聲響……很可笑、對不對﹖」
我沒有說話。不知為何,我認為自己不應該說話。所以我點了點頭,讓女孩繼續說下去。而她似乎也十分樂意如此。
「在對外知覺能力恢復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畢竟在那之前、我已經對自己所身處的一切感到麻木,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重見天日的機會……或許,我連要去想也辦不到吧?所以在那當下我真的是手足無措,如同初見世界的生命、只會啼哭而已。」
女孩的聲音越來越輕、恍如細蚊。雖然她的拳頭不再為憤怒而緊握,但隨著害怕而來的顫抖卻取而代之。
可是很快的,顫抖已成為歷史。她眨眨眼,一抹意料之外的自然微笑浮現臉上:
「我得謝謝你。」
「呃?」
「雖說一開始會感到害怕,但在切斷了王的壓制之後,我漸漸找回了曾為獨一無二的感覺。也就是曾身為真正的『我』的感覺。不再只是依照命令行事的木偶、更不再被關在小小的箱子之中。即使這對我而言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但比起曾經連世界都感受不到的我而言、地球的一切文化全都令我感到好奇又興奮。就算這些時間相較從前可能非常短暫,但這段經驗比起任何東西都還來得珍貴。謝謝。」
冷不防的,女孩抱住了我——並且主動親了下去。。
在這當下,我不僅為自己一時的失去防備感到震驚,更對女孩突如其來的親暱舉動大感駭然!不是我不喜歡如此感覺,而是正因為太過於高興、以致於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去反應!
明明只是唇與唇的輕觸,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感覺恰如電擊、狠狠將我電至麻痺。但這與女孩先前的自我防備不同,因為我的臉並沒有因此電到出火,可是倒也害怕自己會因為雙頰的滾燙導致燃燒。然而,我依然像塊木頭站在原地,任憑對方持續藉由雙唇電著我的精神。
「根據我的了解,這是地球一種表達感謝的方式。」
「技術上來說並沒有錯。」
我茫然回道,嘴角不自覺因此上揚,而她只是對於我態度的轉變感到古怪。就連我自己也是如此。
在嘴唇相觸的同時,我想自己可能永遠也無法搞懂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沒辦法,我一直都不擅於思考。
然而,現在似乎也不是繼續做這種事的時候。我連忙用力了拍臉頰,繼續沉浸在這種感覺可不會帶來任何改變。
「如果妳真的想謝謝我,現在就照我說的去做吧!我們已經沒有任何時間了!」
「我知道。」
一時間,女孩坦然的態度令我費解。
「妳知道?」
「嗯。」
「既然妳都知道,為什麼不趕快……」
「因為她很清楚自己無法逃掉。」
那是同樣的嗓音,卻不是來自同一張嘴。我轉過頭,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漆黑的海面有了變化。是女孩。
「她不可能從王的掌心裡逃掉。」
聲音,數以百計——以及那危險的笑。
◆ ◆
點圖進入粉絲團!一個讚﹐讓你隨時掌握我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