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時軼事(三十五)——是誰動了他們的枕頭
唐貞觀年間,丹陽公主家中發生了一起失竊案,公主的一個鏤金函枕被盜。公主家值錢的東西不少,按理說丟失一個鏤金枕頭算不上大事,問題就在於枕頭丟的很蹊蹺。案發那天晚上公主就是枕著這個枕頭睡覺,一直沒有起身,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一看,枕頭還是枕頭性質沒變,但卻成了一個普通的枕頭,鏤金函枕被人調了包。
盜走這個枕頭的是一個絕等的高手,而且和丹陽公主沾親帶故。丹陽公主的姐姐也就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姐姐平陽公主下嫁給了柴紹,而這個盜走枕頭的人正是柴紹的親弟弟。柴紹這個弟弟練就了一身絕技,飛簷走壁如履平地,縱身一躍輕如飛燕,時人送給他一個綽號:壁龍。壁龍者,壁上飛龍。
按照唐朝的法律,夜間無故進入別人家是犯法的事情,要挨板子,如果主人發現當場將入戶者打死那是正當防衛,所謂「主人登時格殺之勿論」,就這還沒有追究盜竊的責任。不過柴壁龍夜入丹陽公主家不是犯罪,這次行動是經過最高當局特許的。
唐太宗要試一下柴壁龍的功力,就給他佈置了一項任務,說是丹陽公主有一個鏤金函枕,每天睡覺時都枕著它,今晚你去把這枕頭拿來。這是一個很危險的活兒,丹陽公主的丈夫是赫赫有名的武將薛萬徹,要想非法進入薛宅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進入薛宅臥室拿走枕頭又不驚動主人更是難上加難,如果不慎被人發現了,你就得像秘密工作者那樣即便是被打死也不能說是皇上讓我來的,說了也沒人信。不過柴壁龍不怕,沒有金剛鑽就不去攬瓷器活兒。
入夜,柴壁龍潛入公主的臥室,公主正在熟睡,頭下就枕著那個鏤金函枕。柴壁龍捻起一小撮土輕輕的撒在公主的臉上,公主本能的抬了一下頭,就在這一瞬間,柴壁龍用早已準備好的枕頭替換了鏤金函枕。公主的頭重新落在枕頭上,絲毫沒有感覺到此枕已非彼枕。
唐太宗說柴壁龍真是神奇之人,不過有這種本領的人是不能呆在京城的,就讓他到外地去做官吧。這樣處理還是看在親戚的份上,想想也是,萬一哪一天柴壁龍放鬆了思想改造私念一閃夜入皇宮,事情可就複雜了。
到了唐文宗當皇帝時,皇宮中還真的丟了東西,又是一個枕頭。這回可是驚天大案,因為失主是天子唐文宗。
唐德宗的時候,西域的于闐國進貢了一個白玉枕,于闐的和田玉美名天下,這白玉枕可以說是稀世珍寶,一直保存在宮中。唐文宗當了皇帝后對這個白玉枕珍愛有加,把它擺在自己的寢宮中。這天早上,文宗起床後突然發現擺放白玉枕的地方空空如也。
文宗大吃一驚,自己的寢宮竟然丟了東西,這事請不能細想,如果盜賊的目的不是圖財而是謀人,那天子的性命豈不是就交代了。唐文宗招來負責皇宮保衛工作的神策軍中尉說,這個案子不像是外人幹的,偷走白玉枕的人一定隱藏在宮中。如果無法抓住這個人就可能會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你們就是把朕的寢宮圍的水洩不通也是如同虛設。
左右神策軍的中尉完全能夠理解皇上此時此刻的心憂,此案不破皇上每天晚上睡覺時都會提心吊膽。且不說擔心有人潛入寢宮朝躺在床上的皇上捅刀子,就說隱私方面的問題吧,如果哪一天京城中忽然流傳開「且看聖人和嬪妃如何動作」的偷窺段子,那國家何堪,聖上何堪。
但是要偵破此案談何容易。皇上的寢宮是護衛的重點,除了深受寵愛的嬪妃和經過嚴格挑選審查的宮女以及貼身宦官之外,別人難以進入。問題就在你於不可能在沒有掌握充分證據之前就去傳喚皇上的嬪妃,更不能拉著失主皇上去做筆錄說你再好好回憶一下事情的經過,看來只能是先從外圍著手。
白玉枕失竊案成為唐文宗掛牌督辦的案件,有關部門開出巨額賞金徵集線索,這個過程當然是在私下里進行的,懸賞佈告不能公開張貼,皇上的寢宮丟了東西說出去影響不好。長安城內展開了大規模的排查,有偷雞摸狗不良記錄的人,曾經有犯罪前科的人,近一兩天突然暴富的人,各個珠寶店近期收購情況,都被列入排查範圍。嫌疑犯倒是抓住不少,有好幾百人,誤打誤撞也連帶著破了幾起原先的積案,但白玉枕一案始終沒有實質性的突破。
誰也未曾料到,幾天之後沒費官方一刀一箭,盜竊白玉枕的案犯就被抓住了。
話說兩頭。
這一天晚上,左神策軍將領王敬弘到威遠軍軍營去參加宴會,威遠軍軍營在長安城南部安善坊的教弩場內,離左神策軍軍營有十幾里路。酒酣之際眾人讓一個樂手彈琵琶助興,樂手說這裡的琵琶都不怎麼樣,用來彈曲子有損於我的聲望,我只用自己常用的那個琵琶。眾人一聽這話就知道這琵琶曲是聽不成了,樂手的琵琶沒帶來,放在左神策軍的軍營中,軍營離這裡有十多里路,而且現在夜色已深沿途的大街是禁止行人通行的。
長安城每天晚上擊鼓八百下,各個宮門、坊門、城門在鼓聲中關閉,這就意味著禁夜的開始,禁夜時人們可以在坊內活動,但不能走出坊門到大街上去。既然如此,誰也沒辦法去拿那個琵琶。
就在眾人失望之時,王敬弘的一個隨身僕人出來說話了,這僕人年紀青青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長得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個機靈精悍的人。僕人對王敬弘說,不就是那個琵琶嗎,小的片刻之間就能拿來。
王敬弘一聽不禁的啞然失笑,他批評僕人說你平日里幹什麼事情都是利利索索的,這會兒怎麼說起胡話來了。現在是什麼時候,現在已經禁夜了,你如何出得了緊閉的營門?如何在大街上行走?如何進得左神策軍軍營?你沒見像我們這等平日里被人說成橫衝直闖的神策軍將領都要等到天亮晨鼓敲響時才能回去,你一個小僕人說什麼大話。
王敬弘說完之後沒有把這事情放在心上,和其他將領們繼續喝酒。出乎意料的是沒過多長時間,小僕人拿著一個琵琶出現在眾人面前,這正是樂工放在左神策軍軍營的那個琵琶。
看見這個琵琶,王敬弘腦子中突然閃出一個念頭,左神策軍軍營正是在皇宮之內,自從白玉枕失竊後,宮中提升了戒備等級,負責警衛皇宮的神策軍軍營更不例外,夜晚根本就無法進入,這個小僕人又是怎樣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軍營拿出琵琶的,而且這一來一回三十多里路他走的比騎馬都快,莫非他具有超人的功力?莫非他就是那個大盜?
列子說,有一個人丟了一把斧頭,懷疑是鄰居家的兒子偷走了,於是就覺得鄰家兒子走路的姿勢像小偷,臉上的表情像小偷,任何動作和神態都像小偷。王敬弘也是這種心理,他看著自己的這個小僕人越想越覺得這人的背後是大有文章,但卻不能直截了當的追問。如果小僕人真是那個大盜,直接追問一是可能打不住蛇反被蛇咬,二是恐怕自己這個主人要承擔連帶的責任。
問還是要問的,但要講究技巧,要有利有節。
天亮之後王敬弘回到家中,他以很家常的口氣對小僕人說,你跟隨我有不少年頭了,可能是我眼拙,怎麼從來就沒發現你還有這等身手。市面上的百姓都說京城中有一些俠士,你大概就是這種俠士吧。
僕人回答的不卑不亢,他說我可不是傳說中的那種無所不能的俠士,只不過是走的比較快一些。
僕人告訴王敬弘說,他的父母都在四川,那年出於一個偶然的原因他獨自一人來到京師,承蒙將軍大人收留重用溫飽無憂,心中十分感激。過幾天自己就要返回家鄉,臨走前一定要報答主人的恩德。
這僕人說出一番話來,驚天大案由此告破。
僕人說,我知道是誰拿走了聖上的白玉枕,我還可以保證在三、五天之內這個人會束手就擒。
王敬弘喜出望外,如果真是這樣,許多飽受破案壓力的官員都會得到解脫,幾百名被抓的嫌疑人可以洗清疑點。王敬弘迫不及待的詢問那個大盜現在隱藏在什麼地方,叫什麼名字,是否需要向有關部門報告請他們加以圍捕。
僕人微微一笑說,這個人需要躲起來嗎?他就是站在京兆府捕捉們的面前你也拿他無可奈何,不然的話他怎麼能在聖上的寢宮裡拿走那個枕頭。這個人叫田膨郎,本是一個市井之徒,通過手段在咱們神策軍注了名籍現在就是神策軍的士兵了,隔上幾天他就會到宮中去值勤。田膨郎勇力過人,特別善於疾走騰躍,如果不想辦法首先打斷他的腿即便是千軍萬馬也奈何不了他。要想先廢了他的腿在這長安城中只有我能辦到,三天之後就是田膨郎進宮值勤的日子,而東內大明宮的望仙門是他的必經之路,到時候請主人到望仙門外尋個蔭蔽的地方拭目以待,田膨郎在劫難逃。不過這件事要嚴格保密,一旦走漏了消息要想再找到田膨郎可就是比登天還要難了。
三天之後,田膨郎果然出現在大明宮外的橫街上。長安城已經是幾十天滴雨未降,沒有硬化的大道上積下厚厚的浮土,車馬馳過塵土飛揚幾步之內不辨人面。就在這種甚囂塵上的環境下,田膨郎和幾個青年挽著手踏著腳即將進入望仙門。
這時,小僕人從一旁躍出,他手持一打馬毬用的毬桿。
田膨郎並察覺到危險就在眼前,在遠處觀察的王敬弘也沒有看見自己的僕人即將出手。小僕人手起桿落,田膨郎失聲倒下,他的左腿生生的被打斷了。
這一切只在眨眼之間。
田膨郎倒在地上仰望著持桿而立的小僕人說,我一直只擔心一件事,那就是你會出手,現在敗在你的手中也就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可說,那個白玉枕是我偷走的。
唐文宗聽說盜賊已經被生擒後龍顏大悅,今後寢宮之內可以高枕無憂了,朕要親眼看一看這個盜賊是何等模樣。田膨郎被抬到宮中,唐文宗憑欄詢問,得知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做了重要的指示:這個田膨郎也是俠士一類的人物不要當作普通的盜賊來處理,王將軍的那個小僕人更是強中之強,理當大加獎賞。
小僕人已經走了,他知道憑自己這一身本領繼續呆在京城將會有理不清斬不斷的是是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