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也不會被救贖的世界,只存在著罪孽與更深的罪惡。」
並沒有什麼正義,只是單純的:惡徒殺了比自己罪孽的人,以此為正義。
沒錯,這世界不是善與惡……
「--而是惡與更惡!」
露芙樂絲對著奄奄一息、不成人形的女孩述說著自己的扭曲價值觀。
當然,這麼做無疑是毫無意義,昏迷的她不可能給予回應。
「喂,還沒死吧?我可不記得妖精有這麼容易死去唷!」
語畢,露芙樂絲望著倒在地上的血肉,輕輕嘆了口氣。
真無趣。
最後那一位還沒來嗎?嗯……有了,拿這孩子當作誘餌吧!嘻嘻,露芙醬真聰明!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露芙樂絲興奮地將海棠拖出室外,正當她苦惱著該如何讓那位劍擊士看見這具「成果」時,遠方突然傳來一陣叫聲。
--那是幾個男人的哀號聲。
「怎麼回事?」
露芙樂絲有些緊張地望著聲音的來向,並早已做好迎擊的準備。
然而那黑影……在燈火照射不到的陰影中,向著自己前進的人影,只是緩緩的慢行。
「妳可真是做了不得了的事呢,露芙樂絲‧西歐其!」
露芙樂絲認得這略低的女聲,應該說,就只剩下她了。
她的聲音就像帶著數十把利刃一般穿刺而來,令露芙樂絲不禁退後的幾步。
「怎麼?害怕嗎?」
從對方的視野似乎能清楚看見自己的一舉一動,因為看到這後退的行為,才如此下定論的吧?
--我,在害怕?
露芙樂絲仔細思考了這問題,她搖搖頭,並給予回應:「該害怕的是妳唷,金色的劍擊士。」
像是宣示一般,露芙樂絲舉起了沾滿海棠鮮血的手,露出猙獰的容貌。
「我可是殺了妳兩位同伴啊!如何?要求饒的話就趁現在吧!雖然就算求饒,我仍會攻擊妳、虐殺妳!」
「哦?」
應該是要害怕、恐懼、逃竄才對,然而對方只是不以為意的輕笑,繼續緩緩前進著。
在那身影進入到燈光的照射範圍時,反而是露芙樂絲顯現出訝異的神情。
「我可是……殺了妳十幾位同伴啊!不過無所謂吧?反正這裡本來就是聚集一堆盜賊的盜賊村莊。」
「妳……」
看著塔芙左手捧著的球體,露芙樂絲簡直說不出話來,即使率領盜賊團掠奪過許多村莊,見過許多大大小小的血腥場面,但……將人斬首後捧在手上炫耀的人,這還是第一次見到!
「如何?要求饒的話就趁現在吧!雖然就算求饒,我仍會攻擊妳、虐殺妳!」
對方和自己說了完全相同的台詞,然而氣勢差了十萬八千里。
「……!」
會死,她是認真的想要殺了我--露芙樂絲了解到這點,以此為中心,恐懼漸漸擴散開來。
展現出恐懼就輸定了,她仍故作鎮靜地虛張聲勢:「僅僅殺了幾位盜賊就以為足以與我為敵嗎?我和那些不到Lv.10的廢物不同,我可是強上好幾倍啊!沒錯,我是最強的!我『血狐』一族是最崇高的種族--!」
論種族,我是血狐與人類混種的後代,沒理由輸給區區的凡人之輩。
論等級,我至少比她高十等以上,沒道理敗給區區的雜兵俗子。
但是,這股不安感與恐懼感是怎麼回事?
「--!」
露芙樂絲雙手緊握住手中的劍,不,握住劍的只有右手,左手握住的是顫抖的右手。
彷彿要斬除恐懼,她一邊嘶聲吼叫,一邊向著塔芙砍去。雙方的距離才拉進不到一半,露芙樂絲卻停止向前奔跑--不是不跑,而是無法跑。
「這是……火焰的……鎖鏈?」
為什麼?不應該是這樣的,對方只是單純的劍擊士,並不是魔法劍士,不可能會使用這樣的招術!
為什麼--接下來的聲音終止了疑問。
「不愧是號稱『擁有最強物理傷害』的血狐種族,剛才的戰鬥確實讓人難以抵禦呢!」
被火鎖鏈綑縛住的她緩緩抬起頭,向後方看去,用難以置信的表情:本以為被自己殺了的黎,活生生的站在眼前。
「怎麼可能?不可能還活著的!鬼、鬼……是鬼啊!被我用那種力道踩了那麼多次,胸腔……心跟肺應該早就破碎了,不可能還活著的!」
「太天真了,不要說破碎了,基本上心肺根本毫無損傷,最多就只是皮肉傷罷了。」說著,黎高傲的挺起了胸:「不要把人類想得太脆弱啊,妳這貧乳雜種狐狸精!」
「什……」露芙樂絲惱羞成怒的想要當場砍過去,卻仍無法脫離鎖鏈,只能原地嚷嚷:「是『血狐』!曾經在席多亞大戰橫掃其他種族,屢戰屢勝的至高種族!血狐之王甚至還超越龍族之王,名列『至方九王』的首位!」
「血狐的時代早就結束了,至方九王也早就不在了!好好看清現實吧!血狐早就滅族,已經不再有純種血狐;至方九王也早已全滅或引退,由現任的『至方七王』接任,血狐甚至連名列現任『至方七王』的機會都沒有……可悲的種族,自以為無所不能,四處侵略造成被圍剿滅族的局面,卻仍執迷不悟,依然以殺害他族為樂!」
「少囉嗦--!」
不知是何種力量,露芙樂絲僅靠著蠻力便把鎖鏈扯斷,霎時,四散的火光與她的身影掃過眾人目光,直逼黎的方向前進。
殺了妳、殺了妳、殺了妳、殺了妳、殺了妳、殺了妳、殺了妳、殺了妳、殺了妳、殺了妳、殺了妳、殺了妳、殺了妳--!
「別忘了老子啊,妳這混帳狐狸!」
不知何時,塔芙竟以超越露芙樂絲的速度前進,並阻擋在她與黎之間,往露芙樂絲的腹鎧使勁一揮,將其打退。
「廢物勇者,妳什麼時候發言越來越不良了啊?」
「大概是剛才跟那些廢物野盜學的吧!」
「喂喂,妳是小孩子嗎?不要不分對錯什麼都亂學啊……說起來,妳的移動速度什麼時候這麼快了,那隻血狐的速度可是連我都難以反應啊!」
「誰叫妳不點敏捷。」
這句話,是黎與塔芙第一次相遇的第一句話。
啊啊,是嗎?現在的塔芙已經無法同日而語,或許,那時候的她確實是個什麼也不會的廢物,然而現在……
「得意什麼,LV.9依然只是廢物而已唷,妳這沒用的廢物勇者。」
「是嗎?那黎妳又幾等了?」
「封印後LV.23。」
話至如此,剛才被塔芙一刀擊飛的露芙樂絲站了起來,當然,由於鎧甲的保護使她毫髮無傷。
光是從地上起身就花了這麼多時間嗎?--這一切,塔芙一面與黎聊天,一面看在眼裡。
二十七秒,這是露芙樂絲倒地後起身所需的時間。
「黎,妳先帶海棠去治療,妳們公會都是魔導士,總該有擅長治癒魔法的人吧?」
「笨蛋!從這到公會至少要半天以上,妳呢?妳打算怎麼做?憑妳一個人有辦法抵抗露芙樂絲嗎?」
利刃襲來,然而再次被塔芙格檔、擊退。
「快去!妳想讓海棠死去嗎?」
確實,對黎而言,比起塔芙,海棠更加重要。
不斷不斷唸著「對不起」,黎抱起海棠,頭也不回的逃脫--她不能回頭,讓人看見她的淚水。
對不起、對不起……
又一次,她背對著自己的同伴逃脫。以前,黎也做過相同的事。
……對不起,塔芙。
……對不起,小末。
九年前,黎捨棄了那孩子,自私的逃離。
九年後,黎捨棄了同伴,再次重蹈覆轍。
♀ ♀ ♀
「這樣好嗎?」
不知從哪蔓延起火苗,後方的木屋開始燃燒:「就如那巫女所言,妳根本無法抵抗我,無法抵抗血狐族後裔的力量。」
「聽妳們這麼講,總覺得血狐似乎是挺強的種族啊!不過,妳只是血狐與人類的後代,經過時代洗禮早已與常人無異了吧?」
「高貴的血統,無論混雜多少下等種的血,仍舊高貴無上,如同汙泥中不染的蓮花。」
「承認吧,妳體內的血狐之血早已淡薄,現在的妳幾乎只是個對血狐抱持憧憬的……凡人!」
「妳說我是凡人?妳說我露芙樂絲‧西歐其是凡人!?」
「啊,抱歉我失言了。」塔芙露出了嘲弄般的微笑:「不是凡人,是雜種。」
「--!?」
喪失理智的長距離突刺。
由於毫無保留的透露殺意,加上塔芙本就料到說那些話對方肯定會憤怒的殺過來,因此無論雙方實際速度如何,她早已預先做好閃躲的準備。
長劍深深的穿入了原本塔芙後方的木牆。
就是現在--露芙樂絲的武器還卡在牆中無法還擊、防禦,這是難得一次的破綻,塔芙往對方左肩奮力一砍!
「!」
發出驚歎的是做為攻擊方的塔芙。
那一瞬間,攻擊在接近敵人身體時,雙肩放出的「氣」連結至頭頂,形成一道氣力(MP)組成的保護膜,將斬擊斥開。
(註:「MP(manapoint)」,生命體內的一種能量,有各種不同稱呼。魔族、魔導士將其稱為「魔力」;劍擊士則稱之「氣力」。)
察覺這點的塔芙放棄追擊,反方向退到十步之遠。
沒有給她太多喘息分析的時間,真紅的重鎧劍擊士立刻抽回長劍,往塔芙的方向追擊。
「鏘--」
裂開了,手中的新手劍。
論耐久度、鋒利度……塔芙手中的新手劍佔絕對的劣勢,如果再多交鋒幾次肯定會應聲斷裂。
必須避免久戰!
將力量往刀劍凝聚,銀白色的刀刃染上了光輝的色彩,從紫色調漸轉成紅色調--也就是紫靛藍綠黃澄紅。
這就是在升上LV.9時取得的劍技「虹斷新月」!
本來是打算往頭部刺去,卻瞥見自己在凝聚力量時,露芙樂絲的保護膜便早已開啟。因此,最後的攻擊點是被重鎧包覆的胸口。
--!
清脆的金屬聲,毫無疑問的碎裂了,無論是攻擊方還是防守方都一樣。
要不是使用了劍技,刀劍有氣力纏繞,新手劍絕對會完全粉碎,而不是現在這樣斷裂一小截。
對方的胸鎧也產生了網狀的龜裂,即使如此,以重鎧的厚度來說這損傷還不及一半。
「原來如此,這就是黎和海棠戰敗的原因嗎?」
塔芙暗自叫罵,這防護膜也太作弊了吧?竟然不是在受到攻擊時展開,而是早在敵人凝聚、使用招式前就開始展開。
以魔導士的觀點來說,就是我還在念咒語,妳就已經做好完全的防備。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血族特有的技能『天靈膜』的厲害!絕望吧、哀嚎吧、求饒吧!向神抱怨自己的弱小吧!」
「……」
以新手劍的狀況來說,只要在一次與對方交鋒,甚至是單純的攻擊對方的鎧甲都有可能直接碎裂,到那時,我真的有辦法赤手空拳與她戰鬥嗎?
直到現在為止,除了發現對方的移動速度會受重鎧影響,以及倒地後起身困難以外,露芙樂絲幾乎沒有太多的弱點。
剛才能夠確實擊中胸鎧,就表示「天靈膜」的保護範圍只有雙肩到頭頂的範圍,然而,其餘部位卻包覆著鎧甲……
可惡!早知道去商店買個好一點的武器來用,並不是無法損害那副鎧甲,而是新手劍根本無法撐到那時候!
「怎麼?剛才的氣勢去哪了啊?不是說要虐殺我嗎?來啊,我的人頭就在這裡,有辦法砍下就來啊!」
見塔芙對自己束手無策,露芙樂絲擺脫一開始的恐懼,漸漸得意了起來。
沒錯,只要我擁有「天靈膜」,只要我身穿重鎧,就沒人能夠傷得了我!
「霞斷三日月--!」
又是突刺嗎?
雙方有將近十公尺的距離,足夠讓塔芙迴避過,但……
血,背後與左手湧出了鮮血。
「怎麼……會?應該已經閃過了……」
身驅與鮮血一同隨著地心引力下墜,塔芙無力地跪下,連站著面對敵人的心力都沒了。
我……輸了嗎?
真不甘心,明明就只差那麼一點,差點就能……
--殺了她。
「喂喂,別這樣就死了,這樣死去就太可惜了,我可還沒玩夠啊!」
露芙樂絲拉起塔芙的頭髮,將整個人抓起來:「我說過的吧?……我會虐殺妳!無論如何求饒我都會殺了妳!」
說完,她看著凹凸不平的砂石路面,露出了愉悅地笑容。冷不防地就把手中的頭砸向地面,血液像蛋花般綻開。
「好美,好漂亮,妳這淌滿鮮血的臉真是美極了!」
並不是噁心做作的威嚇,露芙樂絲是打從心裡認為這樣的她很美。
她開始親吻、舔舐塔芙臉上的血痕,親吻她的唇、親吻她的鼻子、親吻她的眼珠……,露芙樂絲簡直愛死她了!
「我現在才發現妳是這麼的美啊!」
又一次、再一次、接著又一次,將那美麗的臉龐往地面砸,直到認不出這是張人臉,彷彿塗上紅色顏料的平面面具。
「這世界只存在著罪孽與更深的罪惡。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我想殺了妳,而妳也想殺了我,只是單純的誰勝誰負罷了!勝者盡情玩弄、凌辱、殘虐、摧殘敗者,這就是所謂弱肉強食的本意。」
弱肉強食?
不對,那並不是這麼扭曲的意義,不過對露芙樂絲而言是相同的意義吧!對那個人而言,眼中的一切事物、概念、理論都是扭曲不堪的。
♀ ♀ ♀
『我會永遠在這等著妳。』
星空下的河畔,曾經對一名銀髮的女孩如此約定。
那是……什麼時候?已經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擁有的記憶最多只到三年前,我在歐勒局那力村的郊外昏迷,而後被「歐勒局那力村圖書館」館長發現、收養。
三年以前,在記憶無法觸及的時間,我究竟是誰?做了什麼?為什麼會昏迷在郊外?為什麼失去了記憶?
這些我至今仍然無從想起,但是至少……至少現在我想起了一件事……
………………
…………
……
♀ ♀ ♀
「是啊……」
顫抖的手,再次緊握刀劍:「我想起來了,我還不能死在這裡……」
看到這景象的露芙樂絲並沒有打算阻止,事實上,她大可以直接斬斷塔芙的右手,使她無法繼續握劍。
不是不這麼做,而是沒有必要如此。
太有趣了,一個人將死之際的掙扎模樣!
沒錯,塔芙能夠再次握起劍,而不是像死屍般任人擺佈,露芙樂絲反而認為更加有趣。
絕望之後復燃起希望,然而最後的希望卻又被無情的澆熄--沒有什麼比這更加有趣的遊戲了!
「所以呢?握起劍又能如何?妳的劍無法擊碎我的鎧,更無法突破我的『天靈膜』。」
「呵……」
塔芙沒有回應,只是一聲嘲笑。
看在露芙樂絲眼裡,那只是被逼到絕境後,失心瘋似的精神異常:「終於瘋了嗎?這樣的狀況還笑得出來。」
「這樣就……」
露芙樂絲高舉著即將斬下的長劍,同時,即使趴臥在血泊之中,塔芙也不甘示弱地將劍鋒朝向敵人。
結果淺顯易見:一個站著向下揮劍;一個趴著向上刺擊,一旦刀劍交鋒誰勝誰負十分明顯。
「--結束了!」異口同聲的高喊。
(插圖:血狐露芙樂絲)
(插圖:勇者塔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