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看昨天的轉播嗎?」他手抓著方向盤,警示的鳴笛聲正大做,這使他聲音高上了幾分貝。我稍稍調整下過緊的防火衣領口──那勒得有點讓人喘不過氣──一面思考著他的問題。
「尼克對暴龍?」我想起來了,領口跟著鬆了些。一個拐彎,繞過一棟老舊公寓,前方不遠處的天空,已能望見那裊裊旋繞的黑煙,盤據著藍天的一角。
我向來喜歡出任務時的交通狀況,那種人人都得讓路的感覺真的很棒──雖然這也代表著在城市的某處,有天大的麻煩發生。
「你認為──」他手上的方向盤打了個轉,又拐過一個街角:「那個亞洲小子表現得如何?」
鳴笛聲一如既往鳴放,一些路人掩起了耳朵,露出焦躁的神情,而有些人則於胸前比劃十字,跟著低下了頭──是在祈禱嗎?──還來不及回頭確認,車頭又彎過一個拐角。
「傑瑞米‧林?」這傢伙可是近來的風雲人物:「他表現是不錯,以一個後衛來說,還挺會選球的,」我說:「但是他的攻擊手段太少,尤其是切入,左切不夠銳利,有點疲軟。」我舌尖不由自主的探出嘴唇輕舔嘴角,執勤前的感覺總讓人口乾舌燥。
那像是興奮,也像是期待,但似乎又帶了點恐懼;有點說不上那種感覺,但它每次都讓我的咽喉尋不著能夠吞嚥的唾沫。
「個人是認為還行啦,」他說:「配上錢德勒的掩護與籃板,夠用了。」空氣中開始飄散出熟悉的燒焦氣味,跟著逐漸變得濃厚。
果不其然,下一個拐角,著火的建築便入眼簾。
「今晚是對76人。」一陣急煞讓我倆身子激烈晃蕩,他險些咬到舌頭:「怎樣,要不要到我家來看轉播?」
「今晚?」打開車門後,我挑起眉角問道:「你女友不是在家嗎?她會看NBA?」我跟他女友沒打過幾次照面,但我記得她是個熱愛肥皂劇的女人。
NBA?那是爺們看的東西!
火場的濃煙讓我不禁咳了兩聲。一旁的救護人員與警察早已抵達現場待命,正忙著搬擔架、整理醫療用品,以及驅趕看熱鬧的群眾;他們每次都先到,可能是因為在城市裡,醫院與警局的數量遠比消防局要來得多吧。
「她出差去了,」他說著,手裡也沒停下,忙著與同事牽水線:「今晚是紳士之夜,只有啤酒、潛艇堡、玉米片與辣豆醬。」
「就是沒有煩人的女人!」把水線交給同事後,他轉過頭來補充著。我拿起兩柄斧頭,將其中一把朝他扔去,一個漂亮的傳接。
「有塔塔醬嗎?」比起辣豆醬,我更喜歡塔塔醬,茴香與碎蛋搭配的濃醇口感令人回味無窮。
「好主意!」他拍著我肩膀笑道:「我怎麼沒想到這該死的東西?」我們開始檢查彼此的面罩與輸氣管,確認沒有任何差錯後,走向那已被燻黑的大門。
結構看上去,這棟公寓應該是老式的磚造屋,應該有大量的夾板隔間,木製建材的數量似乎很可觀,如果火勢再持續個半小時左右,裡頭的建築架構很可能就會被高溫破壞,開始產生崩塌。
身後的同伴們有些已上了雲梯,在水線掩護下從二樓窗口進入建築物內,而我倆身後,另外三條水線正在待命。
「那就說定囉?」面罩下的他咧起笑容:「晚上六點半,我家客廳見。」
「沒問題。」我回應道,跟著我倆一同將斧子高舉過頭。
我深吸一口氣,低吟著那段歌詞:「末日來臨,一切不復存在。」(Someday when time, no more shall be.)
「我問道:噢!死亡,你的毒鉤何在?」(I'll say, oh death, where is your sting?)應和聲中,他扭緊了握著斧柄的手心。
「上帝的羽翼是我容身之處。」(Shelter me Lord, underneath Your wings.)斧尖破開大門的同時,我們異口同聲喊著,舉足走向眼前瀰漫著黑煙與列火的煉獄,不帶任何猶疑。
上帝的羽翼是我容身之處;未完的歌詞仍在我心迴盪……
希望能嚐到今晚的塔塔醬,我真的如此希望。
***
六瓶啤酒、一口只剩玉米脆片碎渣的大碗、潛艇堡的包裝紙、兩大罐被挖去一半的醬料,凌亂的擺在桌上。
一旁的中國菜餐盒是臨時起意而買來的意外,味道還真不錯,我尤其喜歡那淋上中式鹹肉醬的拌飯,跟塔塔醬還挺合得來。他也試了一下這種吃法,然後開始懷疑我舌頭是不是被上午的濃煙給燻壞了……
「你舌頭才壞了!」我挖起餐盒裡最後一口拌著塔塔醬的米飯塞入嘴中。
我絕對有理由這麼認為,上午在火場時,死神與他之間的距離只差兩步;那是在要前往二樓的樓梯前,結構鬆散的天花板在高溫催化下毫無預警地崩塌,紅磚、泥灰、著火的木料,全都"轟"的一聲砸落在他眼前──兩步──只要再快個兩步,現在他人可能就躺在醫院裡,等著度過危險期觀察……
所以他有沒有可能被嚇得食不知味?絕對有!
他突然停下了手邊動作──他正要把另外半罐辣豆醬倒進脆片碗裡──兩眼聚精會神盯著電視螢幕瞧。
戴維斯一個妙傳,空中接力給了籃下的錢德勒,緊接著就是漂亮的扣籃。他舉手放聲高呼,我也激動的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你剛剛看見了嗎!」他單手從後方勾著我脖子喊道。
「看見了!錢德勒萬歲!」天啊,我們身上味道聞起來真像是剛燻好的培根。我終於知道前女友跟我分手的理由不是開玩笑了!原來消防員身上真的會有股煙燻味!
「太神了!」他舀起一匙與碎玉米片拌勻的豆醬塞入嘴中,含糊的說:「今天早上沒死真是值得!我等不及季後賽了!」
「瞧瞧你,」我飲下一口啤酒苦笑著:「講得好像你人生就為了季後賽而活一樣……」跟著掃光了自己餐盒裡的殘餘飯粒,當然,眼睛始終沒離開電視。
時間已來到了第四節,還剩下差不多八分鐘,威廉斯一個三分冷箭,把76人隊分數拉到63,再次追平比分。76人本季的防守一直很不錯,繼續這樣的節奏,這場比賽應該會進入延長吧?
他放下那只已經空了的大碗,滿意地打了個飽嗝,抿抿嘴後,又喝了一口啤酒。
「兄弟……」
「嗯?」我專注在螢幕上,對於他的話語回應得稍嫌敷衍。
「有時候──」他話說一半又停頓了會兒,應該是在灌啤酒:「你會不會覺得很奇怪?」螢幕裡,安森尼切入失敗,史密斯在對方的失誤中搶下籃板,球傳到了話題小子手上。
「奇怪?哪裡奇怪?」這沒頭沒尾的問題才教人感到奇怪吧?
他說:「我們在火場裡出生入死所獲得的待遇,居然比不上他們投進一顆球?」我沉默。
話題小子一個妙傳給了安森尼,76人雙人包夾,忽略了同在籃下的史塔麥爾;安森尼一記短傳,無人防守的史陶德扣籃得分,尼克隊再次領先,場邊觀眾一陣喝采。
我在沉默中,將瓶口對上唇緣,又飲下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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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校正部分再次感謝惡魔老弟與眼魔兄。
故事的主角是以歐美打火弟兄為藍本。為什麼?因為我完全不清楚咱們的打火弟兄是怎樣的形象……(有想過要去做個簡單的訪問,不過後來還是作罷了)
有時候總覺得這世界有很多地方……嗯,怎麼說才好,"奇怪"似乎已不足以形容,用"荒唐"二字也許更適合些。
比方說無論哪個時代,人們對於食物的需求都不曾變過,但是最窮的永遠都是農民……
醫生盡了全力拯救病患的性命未果,反過來家屬卻在病患死後,以醫療疏失告他個王八蛋……
廚子用便宜食材調理料理,顧客付那少少的幾角銀,卻認為該有五星級的享受……
很荒唐,但這是現實,而且很多人都視為理所當然。好像農民窮是他媽的活該、醫生手上就不能有治不好的病、自己花那麼點錢就該嚐到龍肝鳳胗一樣……
這世界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德性?
……好像扯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