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正當我裝好子彈,想開口詢問那些躲在巷子盡頭,沒有參加戰鬥的人時,右手的槍突然被人一把扭掉,然後硬是扯到身後,隨著手臂被旋轉的慣性和重心的不穩,我像塊骨牌般看著自己被壓制到地上。
「帶著這麼多武器,你到底是誰?」因為側臉被壓在地上的關係,只看得到攻擊者的半張臉。剛才的警察之一現在正質問著我,雖然他沒有拿武器,但從他充滿怒氣甚至殺意的神情,傳遞給我的危險指數,不亞於九零手槍直接頂住太陽穴。
如果是在電影裡,他一定會二話不說和我互相擊掌,然後繼續出發。但很遺憾的,站在我眼前正打算把我痛打一頓的警察卻是無可抹滅的現實。
遊戲才剛開始,尚未安頓下來就得和警察對抗,我的人生到底是選到哪種難度才會觸發這種事件,又落到這步田地啊……
「請你放開他,現在不是爭論有無犯法的時候。」紫音立刻靠近,以嚴正中帶著不滿的口氣和揪住我的警察理論,我勉強轉頭,往上的視線看到她手裡還握著衝鋒槍。
「妳有權力說這種話嗎?」沒有手可以抓紫音,這次他直接抽出了手槍。
「你……」面對這種事態,紫音連舉槍替我們爭取籌碼的時間也沒有。
「不准動!」隨著怒喝,他認真地扳開擊鎚。
「喂,發生什麼事了?」聽見這邊的聲音,他的伙伴走出來,好奇地過來查看。
「……看看他的手邊跟背後吧。」壓著我的那個絲毫不動,只是要同僚看看我掉在地上的武器,約一秒的停頓後,我聽見了如預期般,驚訝中夾雜著害怕的低吟。
意識到我們可疑處的另一個警察,右手伸到腰間的槍套,而紫音則悄悄把食指放進扳機護弓,甫經血戰的巷底,此刻就像踩在腳下的地雷,稍有閃失,立刻就會爆炸。
我偏頭看著壓制我的警察,因為要拿槍瞄準紫音,現在就只有一隻手從背後壓著我而已。只要他對我更鬆懈些,扭轉身體應該就能甩開。被扭掉的手槍也在不遠的地上,但用較遠的左手去搶是有些難度……
另一個人感覺還毫無準備,應該會讓我們有多一點時間。總之一定要製造一個動手的機會,不管是由我還是紫音……
「警察先生,請等一下。」正當我算著紫音和他互看,會在何時引爆他的怒氣給我機會時,一道聲音打破了等待的緊繃。
一雙纖細的腿走進我的視線,是彩楓的聲音。
「雖然他們沒有特別的身份還帶著武器確實很可疑,不過他們剛剛也幫大家打退了怪物啊。」雖然只是出來打圓場,但夾在拿槍對峙的雙方之間,她的聲音卻沒有半點猶豫或顫抖。
「跟語言不通的怪物比起來,這兩個人比較沒有危害才對吧?」
她的話稍稍讓處於恐懼極限的警察們清醒了。壓在我背上的力道緩緩消失,我小心地舉著手起身,以防被誤會而吃上子彈。
「……對啊,先不管他們是幫派份子還是什麼,殭屍也不會只咬壞人。」其中一人這麼附合。
看見狀況漸緩,她更走上前壓下紫音的槍口。「妳也把槍收起來啊,他們可是警察喔。別以為現代政府會因為這點事就分崩離析了。」彩楓雖然是笑笑地說著這些話,但每句每字都充滿了壓迫感,與其說她壓下槍口,倒不如說是那些話的威壓讓紫音自己放下的。
「而且剛剛在這裡開了這麼多槍,這附近的殭屍應該也要被吸引過來了。」這句話確實讓凝固的氣氛動了起來,眾人彷彿沒發生這事般回復原狀。
「那些槍我就先睜隻眼閉隻眼吧。」警察指著我拋下這句話後便丟下我們,過去集合眾人準備離開,而我則是看著他們的遠去暗自鬆了口氣。
「呼……」我收起武器,正要和紫音說些道謝的話時。卻看到她臉色大變。
一把線條光滑的小型手槍,就握在還沒離開的彩楓手裡。儘管那只是把手槍,甚至還沒抬起槍口,卻已讓我們無法輕舉妄動。
在其他人眼裡,有武器的就只有我和紫音,即便這陣交火殺得了她,之後也絕對別想在這個群體裡待下去。敵人不是只有眼前出現的而已。
她從容地看著我們,確認我們都已經了解當下情勢後,才眨眨眼向我們開口。
「我不打算動粗,只是要問幾個問題。」她的眼神中沒有剛才警察的急燥,卻有著無從抗拒的威勢。
──說謊或違抗我的話就等著被放逐吧。那天藍色的瞳孔這麼說著。
「老實告訴我這些槍是哪來的。」她開口問我,還不時地用眼神示意紫音不要亂來,也一併阻斷了我用目光向紫音求救的管道。
我吞了口口水,把我所能想到唯一也是最爛的答案告訴她。
「……學校裡的老師。」出乎我意料的,她沒有就這麼怒罵我說謊,只是有點驚訝地要我說下去。
當我講到海卓這個名字時,她的眼神從單純的驚訝轉為嚴肅。
「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金頭髮綁成馬尾的外國人,藍色眼睛。輪廓看起來還滿……清爽的樣子吧。」我說著海卓老師的特徵,才慢慢發現自己對形容老外的長相一點概念也沒有。
「沒關係,就這樣了。」她收起槍,示意我們沒事了,可我才不是有問就叫的販賣機咧。
「妳到底是誰?來這裡幹什麼的?」帶著一點被用完就丟的不滿,我提高音量問她。
「我跟我的部隊正在追查這起生物危害事件的幕後主謀。」話一出口我就反悔了,為什麼要蠢到跟掌握情勢又有武力的人作對呢?還好她沒有跟我一般見識,只是平靜地說出自然而然的回答。
「什麼部隊?」剛剛就被晾在旁邊的紫音也跟進。
「我只能說我不是壞人,就說到這吧,別再捲進來了。」什麼捲進來啊……難道我們現在這樣還捲得不夠深嗎?
※※※
鎮內某處。
一棟商務大樓裡,一名身著白色大衣的男子坐在辦公桌前講電話。即便自己和致命的病源與傳播它們的患者僅有一牆之隔,卻毫無坐困愁城的焦急或煩躁。或者說,他看向窗外的神情就像看著自己的城池一樣。
在他身後像是秘書的男人,也已在西裝外面做了戰術背心和大腿槍套等充滿肅殺之氣的打扮。
「是,這裡沒有被突破的危險,我會和特務部隊一起撤出。」一般鎮民不會知道這棟普通大樓的鐵捲門內,還藏著哨戒機槍和第二道防爆門在等待所有夠蠢的入侵者上勾。
「他們已經到了,不過在撤離之前,還有一些工作要做。」
「一群白癡……以為這樣就殺得死我嗎?這筆帳出去再算吧。」
「連絡Omega領隊。」
身後的秘書點頭。
※※※
一道曙光像劍一樣劃開天空的雲層,輕柔地灑落在我和隊友駐足的某棟樓樓頂,也就是我們的臨時陣地上,不像早上或中午時那般毒辣,拂曉的晨光給人帶來一陣慵懶的暖意,不考慮身處地點跟有工作的話,這還真愜意啊……
站哨警戒的人是我,但灑落的晨光卻舒服得讓人想來杯酒,如果是一般的士兵,兩眼大概早就瞇成一條線了吧。但此時我的神智卻是無比的清醒,清醒到快把周遭有幾台冷氣、幾扇鐵窗給全記下來了。
這並非失眠,而是生存的基本條件,遊騎兵的老前輩羅傑少校曾說過一句話:「在拂曉前起床,敵人總是用拂曉突擊。」會休息睡覺的印地安人已經這樣,不休息的殭屍就更不用說了。
「喂,也該是時候換人了吧。」我一個槍托打醒正在睡覺的瓦特,他一如往常的一邊幹罵一邊起了身,而我就這麼順理成章的接手他的位子,儘可能讓自己休息一下。
說是休息,但我可沒蠢到就這麼把眼睛閉上,確實,任務成不成功,責任在身為隊長的伊文身上,不過她可沒義務顧好我們的屁股,自己的命自己保護,這無疑是傭兵的鐵則。
我們已經在這棟樓房的屋頂待命整整半天了,但不同以往,過了這麼久卻還是毫無出發的跡象,這是可以理解的,以前抓或殺的東西,用簡單的道具或循著動物習性就能抓到它,不過這次的敵人不一樣,它們有智能。
所謂的智能不是猩猩海豚那種半吊子,而是像游擊隊或民兵那樣會使用戰術和武器,大意不得啊。
看了看旁邊,伊文放下槍,正在一邊用無線電和上頭通話,一邊檢視她手上的戰術電腦,其實應該說是特製PDA才對,上頭除了老梗到不行的記事、翻譯和地圖外,最有用的功能大概就是地圖的同步更新了。城市內某處據點發射的UAV,能在城市上空運行很長一段時間,把地圖上的更新資料-比如殭屍或平民的群集,或追獵目標的動向即時回傳到戰術電腦。除此之外,UAV上頭還裝了一挺三百發彈藥的機槍,能夠提供暫時性的阻絕打擊-如果我們的人被怪物追到無路可退的話。
而現在,伊文正拿著觸控筆,認真地在戰術電腦上振筆疾書,反覆思考與確認通往總部最佳的路線。
「路線決定了嗎?」我走上前問道,這不是在否定她的能力,也不是大男人主義作祟,只不過是因為我是伍長,又比其他人多了那麼一點指揮領導的經驗罷了。
「就走這裡。」她也不多說什麼,直接把螢幕上剛畫出的路線秀給我看。跟我遇過的許多不同出身、背景的老兵不同,伊文很能接受由科技產物掌握的高效率戰爭,但當科技敗給惡劣的環境時,她也不會因此驚慌失措。
「了解。」我點頭,說真的,有個可靠的長官比起能呼叫一百次的空中支援要好得多了。
讓我看完路線後她又拿回了PDA,正打算收起觸控筆時,PDA螢幕上的光點卻突然開始閃爍,閃爍,閃爍……
UAV肯定出了包。
我連忙爬出陣地,往外一看,剛好看見城市上空那有如玩具飛機般的UAV,似乎是受了槍擊,正不停的在空中打顫,再用望遠鏡觀察,視野中清楚的看見機體後方的推進式螺旋槳轉轉停停,冒出濃煙,然後那麼乾脆地向下一墜……
好像還聽見了那一聲天殺的「Ka-Boom」。
光點也理所當然的在那一刻消失不見。
不必懷疑,UAV墜毀以後總部馬上就Call過來關照了,真讓人有種是他們自己搞掉UAV惡整我們的錯覺。
「呼叫Kilo Six,UAV在運行途中墜毀,請說明原因。」Kilo Six是伊文的個人代號,之所以叫做Kilo並不是因為前面還有A到J,只是很單純的被叫做Kilo罷了。
「不明勢力使用輕武器擊落,不能確定對方規模和武裝程度。」不帶一絲感情的冰冷嗓音再度響起,冷靜的報告著UAV失事的原因。
「了解,那現在請立刻前往墜毀地點,回收武器和攝影機。」果不其然,UAV一掉就沒好事發生,馬上就把我們派去收爛攤。
「……收到。」她頓了幾秒,然後收起PDA,撿起放在一旁的步槍。
「準備出發。」她看了所有人一眼。
※※※
「我是FBI的探員,也有特警的經驗,願意讓我來負責指揮嗎?」
此時的彩楓……不,我根本不知道她真名的探員已經換好黑色戎裝,拿出收在背包裡的短卡賓槍,一張證件兩三句話就把警察們唬得一愣一愣的。不過要是沒聽到剛才的話,我也會欣然接受這套說法。
剛剛那攝影記者般的打扮是騙人的,但搞不好這FBI的身份也是騙人或備用的吧,只不過她到底擁有幾張臉孔,又是什麼勢力在支持這些掩飾,就遠超出我們能想像的範圍了。
我將散彈槍的快速裝填器裝上槍身,拉下把手裝好子彈。管狀的外觀讓人想起那種用紙捲包裝的可樂糖,只不過我的精神早已被逼著過了吃糖的年紀。
「真希望別再用到這東西。」我注視著街道,特別是容易忽略又隨處可見的小巷,提防著新的怪物。離開商店後又出現了幾隻聞聲而來的殭屍,雖然我們盡可能安靜地躲過,但路沒寬到能這麼做時,就只能依賴在彩楓的那把消音M4和她的射擊技術了。
「那裡!」一道光閃過,我舉槍瞄準一扇破掉的窗戶,紫音和警察也跟著我瞄向那裡,但除了染血的鐵架和反光以外什麼也沒有。這一連串事件早已讓我的神經緊繃到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斷裂。
「對不起……」我羞愧地避開兩人的眼神,畢竟我的失誤和遲鈍已經給大家夠多麻煩的了。
「已經不行了嗎?」一聲戲謔的問候傳來,儘管聲音是那麼溫柔,但一想到是有如無貌之神般操弄我們的那女人,就讓我絲毫不敢大意。
「放輕鬆點吧,有我在警戒著呢,她也是,你只要照著我們行動就好。」出乎意料的不是揶揄而是鼓舞,聽到這番話確實讓我安心了不少。
順帶一提,現在彩楓正走在我和紫音前面,三人和持手槍的警察一起,走在人群的前鋒。另一個警察則在最後防止有人掉隊。
根據二位警察的說法,設為臨時據點的那所學校只要再過幾條街就會到,而且現在路上也沒有什麼擋路的東西,應該是很安全的。但彩楓再追問下去,也就只是瀕臨全滅的警察局在最後一刻應急規劃的地點,有多安全還是個問號。
「停下。」彩楓舉起手,旁邊的警察跟著停下之餘,轉過頭在唇邊豎起食指,示意所有人安靜。
我照著命令停下腳步,才注意到這條路的異狀。明明發生了災難,路上卻幾乎沒有受到破壞。車子停在路邊,路邊的攤車也維持事發時營業的樣子。除了人之外的東西都還好端端地,就像個黑白色的世界。
「不對勁。」彩楓看了看四周,說出了這樣的話。
「有什麼問題?這樣不是能提早發現僵屍嗎。」拿M16的警察說。
「你不覺得這裡很適合讓人埋伏我們?」
「有誰會做這種事?那些有槍的不是在逃命就是被殭屍吃了吧。」
「真是這樣就好了……」
依彩楓的指揮,所有人離開大馬路,走到汽車跟建築間的人行道上。原先她想直接更改路線,但考量到人群中開始出現的不滿和行程延長的風險而作罷。
我和紫音在她身後留意路上的殭屍,兩個警察則被調到隊伍中後方去顧人群和後面。所有人都被要求絕對的安靜、也不能碰路上任何的東西,大幅降低了行進速度。
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街道上,就只有一行人壓抑過卻依然沉重的腳步聲。沒有人抱怨喊累、也沒有人輕鬆漫步,就像在大雪中行軍的登山隊般,一心一意地往目標走去。
「這個速度會被殭屍追上的……」我試著向她表達意見,目光不斷在周圍的房屋和汽車間穿梭,就怕像電影一樣被破窗而出的魔爪捉到。
「閉嘴,能不能通過都還不知道。」我查覺到那是極端緊繃下擠出的回應,點頭回到崗位上。
但是她說的也沒錯,這條路確實有些奇怪之處。完整到刻意的環境,沒有任何怪物,跟相對寬廣的街道……
……就像誰特地佈置好的一樣。
路其實不長,但速度一慢不管再短都能非常久,被我們用複縱隊形保護起來的人們也感受得到異狀,只不過他們怕突如其來的怪物打破這假象般的寧靜,我們則提防著利用甚至製造這種情境的更高存在。
像是這趟壓迫之旅的終點般,一輛小貨車打橫停在路中央,被打破的車窗和車門上的血跡說明了之前發生的事。再過去的路也是一片狼藉,不再是剛才正常得讓人背脊發涼的詭異,而是回到那種災難中的常態。
「有怪物!後面!」警察的聲音傳來,打破了一瞬間的慶幸。
我和紫音同時轉身,一隻先前遇過的的深紅色怪物,以常人奔跑的高速揮著利爪從後方殺來。
(不可能躲得掉,得交戰才行。)想著同一件事的我和紫音不約而同地舉槍。但被彩楓制止了。
「你們兩個小屁孩學什麼※超越射擊啊?給我看好前面。」她不屑地說著,同時側身回頭警戒。
人群也停了下來,有些人往我們靠攏,有些人則站在原地看警察射擊,不過隊形亂掉總比四處逃竄好。
「搞屁啊!這東西怎麼衝那麼快!」警察一邊扣著手槍扳機一邊喊,然而打中的攻擊並不多。
碰!終於有一擊射穿了它的頭。得說這槍打得很漂亮,將不斷扭動身體衝過來的怪物爆頭,我就算用步槍也可能做不到,遑論沒有身體支撐瞄準的手槍。
散去的硝煙中,某種奇妙的預感將胸口瞬間揪緊。
周圍的空氣像糖漿般濃得快要凝結,只看見彩楓伸手,朝後方的我重重一推。
唰……
失衡的同時,我感到脖子附近有些速度極快、無法目視的東西從旁掠過。就像傳說中的飛桿一樣,總覺得接觸到氣流的肌膚,溫度也隨之下降。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比鞭炮還猛的槍聲在我倒地同時一並響起,彩楓朝後面大吼,剛剛站出來打殭屍的警察卻直挺挺地站著,毫無反應。
因為已經沒辦法反應了。
一連串的子彈打在他身上,像觸電般全身顫抖。子彈成了一把無形的利刃,連發的子彈像刀砍一樣在他身上射出數道連成一串的彈孔。
「趴下!快點趴下!」聽清楚的瞬間,又一串和剛剛一樣長的點射朝我們掃來,彩楓、紫音和我一開始就躲進了一旁的轎車車尾,後面的人們還活著的不是抱著傷往變電箱、攤車後面躲,就是乾脆趴在地上。
我後方的不遠處,欣潔一個人蹲在地上大哭,槍聲甚至蓋住了她的哭聲。點射一結束,我隨即衝出去將她按倒。
伸手把她抱緊時我才發現她臉上和身上都是血,但當下我也沒辦法確認那到底是誰的?
「媽的,是誰還站著啊!就真這麼想死是不……」一雙腳站在面前,一想到剛剛的手忙腳亂居然還有人自做主張,就讓我忍不住飆出髒話。但那身影不僅沒有反應,還歪七扭八地走向我們。
抬頭一看,那雙眼充血的慘白面孔和我視線對上的同時,周遭店舖的玻璃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撞破,碎裂聲夾雜著像死前悲鳴的吼聲,成為槍擊的的間奏。
「別動!」
雪花般反射的無數玻璃之間,一顆子彈打穿了那殭屍的頭。我趁著空檔帶欣潔爬回車後,下一輪射擊就在剛才的位置迸出數個彈孔。
彩楓從車尾旁邊探出頭,但隨即又被機槍的火力壓制給逼回車後。對方已經知道我們的槍都在這裡,就連壓制性的對槍也沒辦法。紫音雙手握住衝鋒槍,只伸出槍從車後一陣掃射。
我靠上後車廂想從被打碎的玻璃間回擊,卻被拉了下去。紫音對我搖搖頭,又一陣子彈刮起的風從頭頂掃過。
「幹!」我已經不知道是出於憤怒,還是恐懼,甚至是不知所措才罵髒話了。眼下想到的就只有學著射擊遊戲,背靠掩體伸出單手射擊。
碰碰碰碰碰!隨意扣下扳機,後座力將手震得發麻狂抖,不可能射中就別提了,原本幫助穩定的重量此時更化為敵人,想把槍從我手中奪走。
「別浪費彈藥混帳!」抽回手的瞬間右臉挨了一記重拳,我沒來得及咬牙視野就凹了下去,脖子也差點歪向一邊。
打我的彩楓趴在地上,從輪胎旁朝敵人開了幾槍後,坐起來回頭瞄準後方。我跟著回頭,卻看到讓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畫面。
「快殺了它!快打死它--啊啊!」一個男子被店裡走出的殭屍壓倒在地,手裡的木棍幾乎敲斷了它的肋骨和脊椎,卻無法阻止自己身體被那連指甲都沒有的僵硬手指硬生生撕開,然後咬碎。
「不要過來、我還不想死--」一個婦人看見殭屍,匆忙地從攤車後衝出,隨即成了機槍的餌食。子彈穿過上半身和頭部,那蓬鬆的髮形像肉包的照片一樣微微撕開,露出紅色的餡。
「為什麼--」被子彈劃過頸部的青年躺在地上,咳著血還試圖說些什麼。但是我聽不到後面的內容,因為我和他視線對上的那一刻,或跪或爬的殭屍早已一擁而上。
彷彿腦袋遭到重擊般,我感到全身無力。就因為一個愚蠢的失誤,一瞬間就死了那麼多人嗎……
這裡是真正的戰場,和遊戲截然不同,沒有半點痛快或刺激,有的只是身處槍林彈雨中,隨時都可能會死的恐怖,以及眼睜睜看著同伴死去卻無能為力的痛苦。
「注意聽好!」一道比槍響更加有力的大喝將我拉回現實。
我打起精神,聽著彩楓的指令。
「旁邊的巷子和前面的路是相通的,你們兩個想辦法拖住對面,我跟小鬼迂迴過去解決那混帳。」彩楓打開我的背包,同時向我們幾個人示意。
「它的子彈快打完了,數到三就一起壓制射擊,敵人大概在兩街區過去的卡車後面,盡量往那邊打。」她對紫音和稍遠處變電箱後的警察說,接著看向我。
「那警察現在被壓制住了,沒有辦法過來,所以你得跟我走。」身份不明的探員認真地對我解釋。傾洩而下的彈雨之中,她露出了比數十年的老友還要可靠的眼神。
「你也想保護他們吧?」我點頭,擦了擦被汗水和淚水糊得有點發痛的雙眼。
「我會丟煙霧彈,煙出來後就直接進巷子。」
「換好彈匣,打開保險,別帶多的東西。」她遞來兩個彈匣,讓我裝進背心上的袋子,原本又快又急的點射,現在聽來已經有了個規律,沒有多餘時間,彩楓立刻開始讀秒。
「三……二……一……」
喀咖!不斷連射的機槍聲,突然像噎到一樣嘎然而止。
「現在!」
和命令一起,留守組瞬間架好武器,朝貨車灑下反擊的鐵雨。情勢看似一瞬間便整個逆轉--而我們也不會放過它。
「匡啷」一聲丟出去的煙霧彈一邊滾動,一邊嘶嘶嘶嘶地吐出濃密的白煙,數秒之間便將我們和貨車間的空曠街道給阻絕。「呃啊啊啊!」煙幕中傳來一陣帶著怒意的吼聲,錯過時機的敵人忿恨地開了幾槍後便放棄了。
「Go!Go!Go!」肩膀被拍了兩下,我立刻低姿態起跑,快速衝入旁邊的小巷。身後紫音他們隨即又進入了和殭屍的戰鬥,再次提醒我必須盡早關閉這條戰線,越快越好。
我提槍跑過住宅間後方的空地菜園,也是鎮上令人放鬆的密境。怪物們都被紫音那邊的聲音吸引,突兀的安穩和灼燒的急燥使我更加快衝刺的速度。
一個半蹲的老人在我躍過田梗時和我相撞,多衝了幾步才穩住腳跟,但他則是直接倒在地上。
跟在一旁的彩楓停下來,毫不猶豫地朝他腦袋「啪」地一槍。正想開口她卻在唇間豎起食指,用槍指指它倒地卻還抓住我腳踝的手。他已不再是人類。
「冷靜點,被發現可就前功盡棄了。」她壓低了音量,因為我們已經來到剛才對方射擊的貨車附近了。我看了彩楓一眼,示意她從菜園盡頭的鐵門出去。
兩個街區的距離不長,加上剛才的衝刺,來到這只花了兩分鐘不到,在對方反應過來前理當還有充足的時間準備。
我選的出口是地主私建的鐵柵欄,另一端擺滿了磚塊水泥等建材,不熟的人很容易就會認定是條死路。為你們的侵門踏戶付出代價吧,我在心裡這麼想。
彩楓輕輕推開鐵門,用反射鏡往外窺探後,示意我留在左側,自己則到另一邊去,兩人一起開火。我趴在磚塊堆的右後方,她則靠著一疊水泥袋掩護。
各自就定位後我悄悄向外看,這才捕捉到敵人的真正身影。
一個身高超過兩公尺的高大男人,一件黑色的大衣緊緊包裹全身,上頭還掛著像是游擊隊在用的簡易裝備帶,只不過尺吋比一般人大了好幾倍。
像工地電鑽一樣粗獷厚重的長槍擱在一旁,我認得出那是剛剛用來屠殺我們的M240機槍。它的主人前一秒才放下它,走進聞聲而來的屍群裡。
直拳、勾拳、鎚擊、手刀……黑色的巨人用匪夷所思的怪力,將圍上來的殭屍一一破壞。
好機會。已經趴穩的我把射擊模式調成三發點放,再把槍端好。彩楓朝我豎起三根手指,我點點頭。
三。
不知怎麼地,明明是最緊要的生死關頭,我的心卻處於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過去任何重要時刻總是忐忑不安,最後才跌跌撞撞地低空飛過不同,這一次做得到。握著槍的手一點也不抖,只是心臟跳得更快了些。
二。
瞄鏡中的黑衣人一拳打穿最後一隻殭屍,耀武揚威地吼著,將屍體甩到地上,我不動聲色地將紅點移向它心臟的位置。
一。
扳機扣下,肩膀清楚感覺到擊發的後座力,同時傳出數聲爆響。我連忙穩住槍身,確保敵人還在瞄準線內。
就像毫無打擊感的爛遊戲一樣,我記不得自己開了幾槍,只想在亂晃的後座和不穩的瞄準中,朝那黑色的傢伙一股腦地猛射。我隱約知道自己沒中幾發,彩楓的每一槍卻紮紮實實地打在他身上,過不了多久他終於開始站不住腳。
大衣被打得破破爛爛,它腳步不穩地倒向一旁,我解除瞄準姿勢想看得更清楚點,只見它失去平衡的同時,伸向背後的手裡黑光一閃。
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臉部就被極近的爆炸所籠罩。
「呃啊啊啊!」嚷著自己都覺得難聽的呻吟,我痛苦地滾進磚頭後面,眼裡都是流下來的血和沙塵,我一邊擦掉它們,一邊釐清發生了什麼事。
榴彈嗎?真是榴彈我早死了。爆炸應該只是子彈打中磚塊造成的。
眼睛還睜不太開,方才因沒有注意的槍聲再度襲來。這陣回馬槍頓時把剛才的沉穩和信心全部打碎,握著槍的兩手不斷發抖。這不是獵殺,而是槍彈紛飛血肉模糊的戰鬥,而我居然一點理解也沒有。
它拿回機槍了嗎……我蹲在磚塊後面,彈匣的子彈還有十幾發,但身體卻死命地往內縮,像要壓斷骨頭似地彎下脖子。我看了彩楓躲的水泥一眼,最上面幾袋被射破,亂灑的粉末底下還有一絲血跡。
「死了……嗎?」過於恐懼的腦袋無法正常地思考,胡亂想著跟視覺無關的事。
為什麼火力佔優勢的它沒在我們放煙幕的時候直接殺過來?是因為殭屍吧?現在殭屍沒了,我們也沒幹掉它,接下來呢?
整理過的思緒漸漸穩定,我露出半張臉往外看,黑衣人單手拿著短卡賓槍,卸掉身上一塊破破爛爛的板子。它一點也不在乎我們的死活,眼裡只看著現在還有槍聲的地方──紫音他們那裡。
能夠阻止它的只剩下我了。
腦海裡都是剛才人們的死狀,以及還在戰鬥的紫音,必須做點什麼的心情,使我從磚塊後站出來。意識不在這裡的它發現我的同時,自己早已被三發子彈咬住。
「看這裡,你這垃圾!」
吸引它的注意後,我從傳向肩上的後座反餽調整姿勢,繼續扣扳機。才五十米的距離,卻好像怎麼樣都打不中似的,不過,先手必勝!
那失去護具的胸口爆出血花時,我剛好打空彈匣。但它卻高舉槍口!
一樣套路的單手腰射,我放鬆膝蓋跌坐下來,驚險地躲過掃射的子彈。
按釋放鈕甩下彈匣,背靠著磚塊拿出備用的裝上,但那短卡賓槍卻像子彈無限般,毫不停歇地切削我的掩護。我一邊罵幹一邊拉動槍機。
彈雨漸弱的空檔,我隨即轉身,再一次探出來和它對轟,那東西也不是白癡,閃身就躲進路邊攤車後,不過對我的5.56步槍彈而言,這種鐵板沒有意義。
因為倚著掩體的關係,命中的次數上升了,它再次現身時,我將更多5.56送進那大量出血的胸口,但回應我的不是更多血,而是從裡面鑽出來,像蚯蚓一樣蠕動的紅色東西。那東西就像在補血一般,讓被打到後仰的它硬是回正,用雙手舉槍。
查覺到自己被放入準星,我立刻蹲下。
──爆碎聲比剛才還要更近,頭頂甚至出現了剛才那飛杆的感覺。我像要潛入掩體一樣把身子壓得更低,但沒人知道這堆磚頭還能撐多久。也許脖子後面那塊,就剛用掉擋最後一槍的額度也說不定。
彈殼像金幣一樣灑滿了腳邊,就算槍法再差,它吃的子彈應該也早超過讓人倒下的量了啊?這讓我想起自己曾經很厭惡殭屍片的怪物對上子彈時,永遠都是不死身的事。
胡思亂想使背脊不住打顫,沒有辦法換位置,不繼續射擊一定會死,而且眼下的任務,可不是只有活下去這麼一個。
不等他攻擊停止,我直接抬槍朝記憶中的方向掃,只露出雙手和支撐的右臂。用半自動回敬幾下後,我轉成全自動從右側出槍,扳機卻沒有反應,我隨即收手裝填彈藥。
我微微探頭,腳步蹣跚的它丟掉卡賓槍,按著身上傷口不死心地朝貨車走去,屠殺我們的機槍就在十幾公尺遠的地方。
子彈確實造成了它相當的傷害,就算什麼都不做,倒下也只是時間問題,但要是它取回機槍,就是這邊全盤皆輸。我會死,紫音跟欣潔她們也會死。
抽光彈匣的背心變得空空如也,我瞄了下彈匣上的顯示窗,戰鬥在這30發內就會結束了。One shall stand, one shall fall.
這是我的子彈和它生命力的對決。
我從滿目瘡痍的磚頭後現身,它也注意到了,擺開全力衝刺的架勢。瞄鏡內搖曳的紅點對準邁開腳步的軀體,成排的彈藥隨著猛烈的後座傾斜而下。
「呃啊!」一聲低吼,它用難以想像的靈敏往地上一倒,躲過這輪掃射,我槍口往下一劃,祈禱手中快不受控制的猛獸將它撕成碎片。
但是沒彈藥了,像在嘲笑我的努力一樣,槍響在彈著追上它之前早已停止。
我丟下沒彈藥的ACR,伸手往腿側撈去。
「趴下!」正想拔出手槍時,一道聲音制止了我。那是我沒想到居然還能聽見的聲音。
某樣東西滾到黑衣人附近,我下意識捂住耳朵。
KA-Bo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