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點 第五章－小女孩（上）

第五章 小女孩（上）


        莫名的道路 凌晨 非洲


        非洲烏干達北部的夜晚，沒有任何城市的光害，只要仰頭，就可以看到燦爛的星斗，如同上萬顆鑽石放在黑布絹上，襯出這片絢麗且奪目的天空，我一時之間看傻了眼，而村子附近的沙丘陵，正吹來一陣又一陣的涼風，如此清爽舒適的感覺，讓人可以忘記任何的生活俗事。


       「這樣的天空，可不是每個美國人都有幸可以看到的。」


        突然旁邊傳來中年男子的說話聲，我轉頭一看，一個穿著麻衣的黑人男子，正拿著一盞煤氣燈，彎著腰從一間磚造平房走出來。
    

       「村長，你怎麼還沒睡？」我道。
     
       「我也想看看星星，我好久沒有看星星了。」村長道。


       我看著眼前生氣蓬勃的這個人，他臉上所露出的樂觀笑容，似乎可以克服一切困難，我看著自己所站的黃土地上，佈滿了許多腳印，正是今晚那個黑人小孩嚎啕大哭的地方。


       相比之下，其實我對現況，一點辦法都沒有，反抗軍臨檢的事件，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從我到這個村莊以來，我總是盡力的維持著一個身分，那就是一個什麼事都辦得到的美國人，不停地勉強自己，去達成我心目中的形象，而那個形象，現在就站在我旁邊，正抬頭看著星星。


       但事實上，我根本就沒辦法像他一樣，而且也失敗了，曾幾何時，我還以為我漸漸的接近他了，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根本離他還有一大段距離，而我能走這麼遠，對我來說，已經是奇蹟了。


       「村長...。」我正欲發話。

       「我不是說別叫我村長嗎？你們美國人最不喜歡稱謂的，不是嗎？」村長打斷我的話道。

       「夏斯里（Jasiri）...，我在想，我們是不是該離開了。」我道。

       「你說的''我們''是指誰？」夏斯里問道。

       「我...，跟竹內。」我道。

       「是因為今天發生的那件事嗎？」夏斯里問道。

       「是...。」我道。

       「哀，我就知道你們美國人總有一天會走，你們畢竟不屬於這裡。」夏斯里道。


        夏斯里依舊看著星星，口中爽快的回答著，他就是這樣的人，任何時候都能理智的判斷事情，而我做事卻很容易情緒化，說到底，我在這個村莊中努力了那麼多，最不想離開的就是我。


       「不過這一年半來，因為有你們，村莊變得更好倒是事實，我最喜歡我手上的燈，沒想到你們利用見鬼的動物大便，居然能點亮整個村莊，哇哈哈哈。」夏斯里接著大笑道。


        不知道夏斯里對我是怎麼想的，他就像是整個村子的精神領袖，縱然我現在走在路上，許多村民都對我表達感激之意，但只要我一天沒有獲得夏斯里的認同，我就還不算是這個村子的一員，他的認同對我來說，是我拼命想趕上他的重要動力。


        而這也是證明給曾經不看好我的人，包含我在美國的大學同學，還有我自己。


       「那叫沼氣生質能電池。」我道。

       「我知道，你說過好幾遍了，我只是不敢相信美國人玩大便也有一套。」夏斯里道。


       夏斯里說完，我愣了一下，隨後搖著頭不禁笑了出來，和夏斯里就這樣笑成一團。


       「要是赫其瑪在這裡，聽到你又胡言亂語，村長你一定會被罵的。」我笑道。

       「是阿...，我漂亮的女兒，你覺得她怎麼樣？」夏斯里道。


       這話鋒突然摸不著頭緒的向我過來，我轉頭看著村長，而村長也認真地看著我。


       「她很聰明，也肯努力學習，對事情也保有好奇心，何況她的數學資質本來就不差，現在以她的實力，在這邊教書已經綽綽有餘了。」我道。

       「那如果你繼續教她，她可以去你的大學教書嗎？」村長道。       


       我似乎越來越聽不懂問題的核心，但如果認真說起來，不...，這樣或許這樣太傷人了。       


       「這不是這樣比的。」我道。

       「傑克，艾文大概都跟我說了，如果你真的要走，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夏斯里道。

       「你說吧，我盡量辦到。」我道。

       「可以拜託你，帶赫其瑪去美國嗎？」夏斯里道。

       「這...。」我大吃一驚道。

       「你也知道，今後這個村子會越來越危險，赫其瑪在這裡，毫無未來。」夏斯里道。


       這是夏斯里第一次求我，我注視著他的臉，此時那堅定的眼神正告訴我，即便他放棄所有自尊，賣掉一切家產，也要讓赫其瑪離開這裡。


       但我立刻閃避這無所畏懼的目光，我心中知道，他此刻認同的，正是我強大的國家，而不是我，他不相信我能保護好這個村子裡的人，因為...，如果遭反抗軍臨檢的是赫其瑪，那跪在此地哭泣的，就是我。


       「我沒辦法這樣做，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想，但我不行。」我道。


        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只聽到夏斯里嘆了口氣。


       「傑克，你是一個很有潛力的人，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實力，聽我說...。」夏斯里道。


        我轉過頭看著夏斯里，煤氣燈正映著他的臉，這是我看過他最認真的時候。


       「你雖然改變了這個村莊，但你沒有改變你自己，對我來說...，你還是一年半前那個傑克。」夏斯里道。

       「因為你只改變了你''看得到''的東西，卻害怕那些''無法預見''的事物，所以你逃避反抗軍的壓力，所以你沒辦法帶赫其瑪去美國。」夏斯里道。

       「你誤會了，我是因為...。」我下意識反駁道。

       「噓，噓，聽我說...，如果你想成為一個英雄，對或錯就不需要靠別人來幫你判斷，相信自己，相信你的心，做你想做的事，做你認為是對的事，你會發現大家都是你的同伴，你不是孤單的。」夏斯里道。

       「這樣不會太武斷了嗎？」我笑道。

       「每個英雄都是武斷的，他們都做著自己覺得對的事，差別在於...。」夏斯里道。

       「差別在於是不是有人跟隨你，或為了你的理想犧牲。」夏斯里接著道。

       「所以你想要我放手一搏嗎？」我狐疑的看著夏斯里道。


       只見夏斯里沉默不語，微笑的看著我，並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一次的話，我相信我那時會用盡一切方法，去對抗反抗軍，也會帶著赫其瑪離開這個村子，離開這個國家。        


        2012 / 12 / 04  A.M 1:48  Dekalb West RD


        我和厄洛斯攙扶著奧度，不停地沿著 Dekalb West RD 往狄卡普鎮中逃竄，而與其說是攙扶，不如說是為了怕奧度停下來，做出什麼衝動的傻事，而架著他的胳膊強迫他一直往前進。


        「呼...，呼，放開我。」奧度喘氣道。


        我跟厄洛斯像瘋了一樣，死命地推著奧度，而奧度叫我們放開什麼的，完全都沒有聽進去，我此時腦中唯一的想法，就只有''我一定要推著奧度離開那裡''，沒錯，離開那裡那見鬼該死的地方，離得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停！」奧度大喊。


        但我跟厄洛斯還在死命的推，儘管我們三個人都累到不行了，但面對那種怪物，我們真的什麼都做不了阿，我們真的只能推著你逃跑阿...，我們...，真的只能推著你逃跑阿...。


        「停阿！停！」奧度大喊。


        奧度用力的甩動他的手臂，瞬間把我跟厄洛斯都掙開了，我們一行三人失去重心，突然感到虛脫一般，全部都無力的倒在柏油路上。


        「你們真的...都瘋了，真的...。」奧度嗚咽道。


        而厄洛斯此時也傳出啜泣的聲音。


        「我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對不起...。」厄洛斯哭道。

        「我們必須...再往前走，而且...是現在，馬上。」我喘氣道。


        我用手將我的身體撐起來，然後跪坐在柏油路上，我感覺到我的咽喉毫無水分，而下意識一個深呼吸後，隨即而來的是一陣爆咳，爆咳後喉頭似乎甜甜的，我喘著氣並吞了口水，前方應該就是狄卡普鎮，雖然此時沒聽到烏鴉的聲音，不過不知道怪物什麼時候會追上。


        「走！我們得走了，走啊！」我喘著氣揮舞著我的手。


         我們一行三人又開始往前邁進一段路程，而這條直挺挺的Dekalb West RD，兩旁只有一望無際的平原，什麼也沒有，大概因為此時是冬季，進入了種植玉蜀黍的休耕期，無論如何，路旁泥土中所立的一個生鏽的鐵招牌，正吸引著我們三人的目光。


          ''歡迎來到狄卡普鎮''
         

         「還有多遠...？」奧度喘著氣問道。


         我喘著氣再把手機打開，用食指在觸碰螢幕上點選，卻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透過手機的冷光，才發現我的雙手都是血，但仔細端詳卻沒有任何傷口，看來那是羅伯教授的血。


         再仔細一看，原來我全身佈滿了羅伯教授的血，我喘了一口大氣，閉上眼睛搖著頭，我實在不懂為什麼那麼多人在今天晚上，都死了。


         「怎麼樣？」奧度再次喘著氣問道。

         「前方五分鐘的行程，就是住宅區，我們應該可以找到人幫忙。」我道。
       

           2012 / 12 / 04  A.M 2:00  Dekalb West RD


          我們一行三人，後來的確走到了 Dekalb West RD 的盡頭，並接著 S Annie RD 進入了狄卡普鎮；就像手機地圖上顯示的那樣，S Annie RD 兩旁的確是住宅區，但沒想到這麼怵目驚心，我們不禁看傻了眼。


          在美國郊區大部分的房子，都是頂多兩層樓的平房，而現在我們所看到的畫面，S Annie RD 左右兩排木造房子，倒的倒，毀的毀，不少植木不知是受什麼外力影響，斷裂成兩段，從院子橫臥到馬路上；馬路上則有不少房車橫停散落在各處，也不知道駕駛去哪了，而離我們最近的一台 Toyota 的休旅車，正在起火燃燒，整輛車子側躺在住戶的院子裡，籬笆被撞開了一個大洞。


          看到此景，我只會覺得這裡曾經遭龍捲風襲擊。


          「到底是...。」厄洛斯嘆道。


          突然，不知哪來，傳來一個微弱的呻吟聲，像蜜蜂的針那般的細，刺進我的耳膜。


          「噓！不要說話。」我心中一驚，急忙示意厄洛斯和奧度先別出聲。


          厄洛斯和奧度不解地看著我，只見奧度對著我雙手一攤，似乎是想問我怎麼回事，我在嘴唇上比著食指，示意著安靜，並凝神聽著周遭的聲音，但此時呻吟聲又悄然無息，只聽得寂靜夜晚的風聲，還有那台起火的休旅車，燃燒發出的怪聲。


          突然又一聲呻吟，不，更微弱的像是沉重的呼吸，我立刻轉過頭瞪著厄洛斯和奧度。


          「有人！！」厄洛斯驚道。

          「快！！」我點點頭，並揮著手開始動作。


         我們三人安靜的在 S Annie RD 上散開後，我則靠近了那台起火的 Toyota 休旅車，我放慢了腳步，期望能再聽到些什麼，但在我離休旅車越來越近時，車體所釋放的高溫，已經相當炎熱，甚至無法再靠近，而藉著車體冒出的火光，依稀可以看到，貼著黑色隔熱紙的車窗裡，似乎有幾個人影在車裡。


         但我實在沒辦法再靠近了，於是我退後了幾步，讓身體周遭溫度先降下來，就在此時，我看到了休旅車的車頂，有幾個圓形的大洞正冒著濃煙，那個形狀，就跟襲擊我們的怪物是一致的，我幾乎可以想像，襲擊羅伯教授的怪物，正跳到這台白色休旅車的車頂，然後用他尖銳的手臂刺向被害人。


          「不行啊，好燙。」我心道，而且開始擔心車內的乘客。


          我環顧四周，開始看到路邊有許多碎石，我挑了一塊尖銳的丟向車窗，''砰''的一聲，我沒丟到駕駛座的車窗，反而把後座的車窗給丟破了，結果一看我差點沒吐出來，在一陣濃煙冒出後，一個白人女性的臉正看著我，而他的頭顱只剩一半，眼睛以上的地方都不見了。


          「傑克，這裡。」我突然聽見厄洛斯在後面喊道。


           我又看了那白人女性的頭顱一眼。


          「死的真慘。」我一邊喘氣，一邊想著。


           就在此時，那白人女性的一半頭顱，似乎開始自己活了起來，開始側著頭看我，就在她這麼一側，粉紅色的腦漿登時沿著她臉龐流了下來，眼前這情景簡直毛骨悚然，我感覺到胃不停地翻攪，更糟糕的是那個頭顱此時開始抖動，隨即而來的是由車內傳出''砰、砰、砰''的敲擊聲。


           再笨的人都知道，那個頭顱只有一半的白人女性，正開始試圖撞開車門。


          「妳不該這樣的...。」我一邊後退一邊喃喃自語道。


           就在此時，那規律的碰撞聲開始越來越密集，看來那台車裡，不單單只有那白人女性，還有著別人，碰撞聲也開始越來越大，整台白色的 Toyota 休旅車更開始搖晃了起來。


          「天殺的。」我喃喃自語道，並開始頭也不回的尋找奧度和厄洛斯。

          「你們在哪？」我站在 S Annie RD 中央喊道。


           我的身高大約 180 公分，奧度則比我高了一些，但我此時站在馬路中央，前後都看不到人影，除非他們蹲在某處，那就有可能被這些橫停的車輛所遮住。


          「這裡！」我聽到我的背後傳來厄洛斯的聲音。


           我轉頭一看，厄洛斯的所站位置，只離我約二十公尺，在一輛房車的後面，我開始穿越障礙，同時也注意到，許多車輛的玻璃都沾滿著血跡，甚至還有一位男性駕駛，他的上半身正掛在車外，頭顱的橫剖面就這樣對著我，不過這次我已經不敢再隨意的''接觸''他們。


           就在我走到厄洛斯的背後，我的眼光已經被完全吸引住了。


           一個看起來大概十歲左右的女孩，金黃色的長髮及腰，穿著厚重的雪衣夾克，下半身卻穿了條牛仔熱褲，搭配著可以穿到膝蓋以上的高筒襪，我真搞不懂，為什麼現在的女生都喜歡這樣穿，穿高筒襪明顯是禦寒，但卻搭配著短褲，如果真的怕冷，何不穿著長褲就好？


           但現在這個小女孩，從鼻子以下到脖子都是血，看不清楚其長相，手掌和腿上也都是血，我看著奧度，奧度正異常冷靜的，用手指輕按住女孩的頸子，並同時看著自己的錶，大約經過十秒後，奧度的動作似乎告一段落。


           「她還活著嗎？」我開口問道。

           「恩，她身上的血不是自己的，也沒有明顯外傷。」奧度道。

           「但我們現在可能得離開了。」我道。

           「還不行，我得檢查一下是不是有內出血...。」奧度道。

           「我剛剛被喪屍發現了。」我道。


            厄洛斯和奧度不敢置信的看著我，就在此時，不知道哪裡的汽車防盜器開始鈴聲大作。


           「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些屍體，隨時都有可能會醒過來。」我接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