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點 第三章－決定

        分歧點   第三章－決定


        莫名的村莊 下午 非洲


        我簡直等不及巴士停穩，直接就把前門推開，一個跨步跳了出來，地上被我踢起一陣土塵。


        「傑克，你先別衝動。」那日本人急忙跟在我後面道。

        「別衝動？你叫我別衝動？！反抗軍都已經在村莊外臨檢了，你還叫我別衝動？！」我氣憤道。

        我快步向前走著，眼前是一片圓形廣場，廣場外圍散落著攤販，他們用木頭和草搭建商品架，賣著蜀黍、蘿蔔、小米等植物，沒有柏油路，地上是一片黃土，廣場的右方可以看到一座巴洛克風格的尖塔，是整個村莊的最高建築，也是當地居民每天祈禱的教堂。


        廣場盡頭有著一間平整的磚造平房，我知道那就是我的目標。


        「傑克，冷靜點，如果站在他們的立場，這只不過是死一個人而已啊。」那日本人道。


        我聽到此話，立刻轉過頭去惡狠狠地瞪著那日本人，那日本人似乎也知道他自己講錯話了，不敢再多說什麼，但我知道那日本人是為我好，每次我這樣衝進去，事情也沒談成過一件。


        廣場上散布著黑人，我快速地穿越了廣場，便來到磚造平房的門前，兩個高大的黑人警察正站在門邊守衛，那兩人一看到我，都皺起了眉頭，我抬頭一看，門口牆上掛著一塊木板，上面刻著斗大的幾個字：倫理廉政部－基特古姆（kitgum）處。


        「又是你。」其中一個黑人警察不耐道。

        「我要找艾文（Ivan）！」我一邊說著，一邊踏進了廉政部的大門。


        那兩個黑人警察，似乎早就知道我要幹麻，但是又不好意思拉住我，裝裝樣子便讓我進去，磚造平房並不大，裡面只有一間辦公室，就是艾文的辦公室，我站在辦公室門前，整了整衣服後，便敲了門。


        「請進。」從辦公室裡傳來一聲女聲道。


        我推開門後，一個帶著眼鏡的黑人女子正坐在辦公桌後面，看到我後露出一臉不耐的表情，黑人女子看起來約三十幾歲，一頭黑色捲髮，辦公桌上堆著滿滿的文件，還放了一塊金屬立牌，上面寫著：檢察官－艾文小姐，室內兩旁放置了書櫃，櫃上則堆滿了書，黑人女子的背後就是窗戶，可以直接看到廣場。        


        「又是你，傑克，喔，還有''有禮貌''的竹內先生。」艾文道。


        我轉頭一看，原來那日本人也跟著我進來了。


        「實在不好意思，艾文檢察官。」竹內道。

        「算了，這次又是怎麼回事？」艾文問道。

        「我剛從學校（Kitgum Progressive College）坐巴士回來，居然遇上抵抗軍臨檢！」我道。

        「你說什麼？！」艾文驚訝道。

        「而且，還死了一個人，等一下就會有家屬來找你了。」我道。


        竹內自從進來辦公室後，便一直托著腮，表情嚴肅得很難看，艾文聽到死一個人的消息，驚訝地拿下眼鏡，並起身從辦公桌後走了出來。


        「怎麼發生的？」艾文道。

        「有人藏了一瓶酒，就只是藏了一瓶酒，我的天啊，這是什麼理由阿，這村裡甚至還有酒吧耶，花錢喝酒犯法了嗎？」我完全無法理解的氣憤道。

        「或許那是一罐很貴的酒？所以反抗軍把它搶走？」竹內突然問道。


         不知道為什麼，竹內雖然是我的好朋友，但關鍵時候總是很會惹我生氣。


        「竹內你告訴我，我們今天是遇上調酒師嗎？恩？艾文我問你！」我轉頭瞪著艾文道。

        「妳是不是沒有照計畫進行？所以反抗軍才會來找麻煩？」我接著問道。

        「傑克，你先冷靜點，關於這件事我有話要跟你說。」艾文看著我緩緩道。

        「你先告訴我，妳到底有沒有照著做？恩？」我問道。


        又來了，當我感到有人想欺騙我，或是瞞著我做小動作時，我一把怒火便控制不住，我真的很希望艾文立刻點頭如搗蒜，然後大聲說我有照著計畫做，但此時艾文偏偏一語不發，只有閃避我的目光，我大概可以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艾文，妳跟我出來，出來！！」眼見艾文沒有動作，我又喊了一遍。


        我和竹內以及艾文，一起走出倫理廉政部，我真的是非常生氣，因為這件事已經討論好多次了。

        「艾文，在我加入聯合國人道組織之前，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美國大學生。」我道。

        「我相信竹內也是，而且他讀的還是東京大學。」我接著道。


        但此時竹內只是托著腮，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彷彿什麼都沒聽到。


        「在我們來到基特古姆村後，我們一起經歷了這一年半的時間，在我心裡，我非常敬重妳，我也認為妳是這個村莊的希望，我們一起改變了這個村莊很多事情，而妳也曾經站在這裡，跟我說妳想要改變，妳說烏干達這個國家，缺少了西方進步的思想。」我道。


        艾文默默不語，嘆了口氣卻點了點頭，我看到我身邊正好有一個草簍，便順手把它拖了過來，我伸出右手隨便在草簍抓了個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印著許多字。


        「你看這個草簍，還記得嗎？為了避免市場髒亂，我們讓小孩做的''垃圾桶''。」我道。

        「另外這張紙，不，這是我們創立的報紙－基特古姆報，雖然就只有一張紙，可能還稱不上什麼報紙，但每天都提供最新消息，這或許看起來沒什麼，但這就是言論自由，思想自由。」我激動道。

        「傑克，這一切真的很謝謝你們。」艾文道。

        「這村莊到處都可以看到，這一年多來改變的痕跡，這村莊一直在變得越來越好。」艾文接著道。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現在所嘗試的，不過是從生活面的改變，換成反抗軍而已。」我道。

        「我們針對這件事和長老們也討論很多次了，大家都同意這種兩面手法，除非聯合國重視我的報告，派出相當軍事支援，或是烏干達政府有能力，徹底消滅聖靈抵抗軍，否則，我們送些穀物給抵抗軍換得安全，這是最兩全其美的方法。」我繼續接著道。

        「我知道，傑克，這些我都知道...，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其實我...我停止這項計畫是因為你。」艾文緩緩道。

        「什麼?！妳到底在說什麼？」我不敢置信道。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耳朵聽到的鬼話，艾文看見我驚訝的表情，便走到那''垃圾桶''旁，彎著腰從草簍裡撿了一個玻璃瓶上來。


        「因為你的政府。」艾文一邊把那玻璃瓶給我，一邊對著我道。        


        我低頭一看，那是一罐可口可樂（Coca Cola）。


        就在此時，我瞪大了眼睛，因為我忽然明白了，那個人是因我而死的。
        

        「你也不必想去追尋這一切的真相，因為這世界本來就沒有真相，真相是被人所''創造''的。」艾文道。


        2012/12/04 A.M 00:20 鐵路某處


        就在我和羅伯教授教授還在注視著，那兩台戰機飛往哪個方向時，我的餘光突然瞄見厄洛斯重心不穩，只聽得''砰''的一聲，全身無力的身影，就這麼跪在碎石子上，這個莫名的舉動嚇壞了我們，任何人看了都知道，這麼用力一跌，恐怕膝蓋是要瘀青流血。


        「嘿！妳！...妳沒事吧？」奧度立刻蹲在厄洛斯的身旁，試圖攙扶著她。

        「怎麼回事...？」羅伯教授也關切的走了過去。

        「天啊...，我的...父母...他們都在芝加哥...。」厄洛斯失神道。


         這句話對我們而言就像雷擊一般。


        「不會吧...！」奧度瞪大眼睛道。


        羅伯教授看了我一眼，我嘆了一大口氣，便往身後走去幾步；大自然在下過雨後，皎潔的月光就這樣輕柔的灑向我，但我低著頭看著我那沾滿血跡的鞋子，隨著背後開始傳來的哭泣聲，我心中的怒火越加難以平復，我實在不懂，為什麼這些鳥事要發生在我們身上，為什麼？！


        厄洛斯此時的哭聲，那麼細微，卻又那麼震撼人心，就這樣傳到我們的耳裡，在經歷過火車意外後，我知道我們都只是強忍著，沒有釋放出來，因為只要我們還有人性，那麼今天晚上的這一切，就不會被看作是理所當然。


        從小我就知道，要生存下去只有靠自己而活，但厄洛斯此時的哭聲，讓我覺得這個想法，好孤獨。


        就在此時，一隻厚實的手掌拍向我的肩，我轉頭一看，是羅伯教授。


        「讓我們先給厄洛斯一些空間，同時，我們必須決定何去何從。」羅伯教授道。


        我轉頭一看，羅伯教授和奧度正看著我，而厄洛斯依然失神的蹲在原地。


        「萬一...。」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聲音正在發抖。


        我的腦中此時有一個很可怕的想法，我吸了一大口氣，咬著牙根，無奈我就是冷靜不下來，我知道我不想過度猜測，但...我必須說。


        「萬一芝加哥...真的毀城怎麼辦？」我看著羅伯教授和奧度緩緩道。


        隨即而來的是一陣沉默，羅伯教授和奧度瞪大了眼睛，我知道這句話已經出乎常人的邏輯了，如果美國真的遭到恐怖攻擊，是不是要準備第三次世界大戰？


        「厄洛斯只不過是先把這個，我們不願面對的問題提出來而已。」我接著道。

        「好，那就假設真的是這樣，那你覺得現在的情況，就會因為這樣而變好嗎？」奧度不悅道。

        「各位...，先停一停...。」羅伯教授舉出手心示意要我們停止。


         我看著奧度，他的臉上充滿了不悅，我知道我的猜測可能傷害了他，他或許是不想承認現況，抑或是他沒辦法承擔，但最有可能的，是跟厄洛斯的處境一樣，芝加哥在他的生命中占了很重要的部分。


        「我們現在首先要決定的，不是美國政府的去留，也不是歐巴馬是否連任，這些我們都沒辦法做決定。」羅伯教授道。

        「我們得立刻決定我們現在何去何從，我想我們都累了，我們需要地方休息。」羅伯教授再次強調。


         羅伯教授攤開手，看著我跟奧度，示意我們提出自己的意見。


        「我的手機有衛星導航，雖然現在無法上網，但這附近的地圖我曾經下載過，手機應該有儲存紀錄，至少可以知道約略方向。」我道。

        「非常好。」羅伯教授大力讚揚道。

        「但我想從上一站啟程後，我們大概過了兩小時才遇到列車停駛，所以以車程和時間看來，我們應該是在狄卡普鎮（Dekalb）和羅切爾鎮（Rochelle）的中間。」我道。


         我拿著 Nokia5880查詢所儲存的地圖，並展示給羅伯教授和奧度觀看，很明顯的，這附近沒有任何的鄉鎮，我們必須在這兩個鄉鎮中選擇一個，作為我們的目的地，一個是往芝加哥方向的狄卡普鎮，另一個則是反方向，在西邊的羅切爾鎮。


        「這附近沒有任何鄉鎮，我們得選擇要去狄卡普鎮或是羅切爾鎮。」羅伯教授道。

        「我們必須去羅切爾鎮，盡量遠離芝加哥。」我道。

        「既然我們是在中間，為什麼不去狄卡普鎮？！」奧度道。

        「你沒看到那邊一片火光？！說到底你就是不肯面對現在。」我道。

        「你就是沒有親友在芝加哥，芝加哥的死活跟你沒關係是吧？」奧度瞪著我道。

        「你如果聰明點的話，就知道AmTrak只要是同車廂的乘客，目的地都是一樣的，我告訴你，我有很多芝加哥伊利諾大學的朋友，你要知道你這樣說並不公平！！」我大聲道。

        「後面一堆活死人散落在鐵道和森林，你就這樣走回去，簡直不可理喻。」奧度大聲道。

        「我們可以繞路走回去阿，羅切爾是個小鎮，絕對不可能是恐怖分子攻擊的目標，對我來說，不可理喻的是你。」我接著他的話道。

        「紳士們，夠了，我們今天已經夠多阻礙了。」羅伯教授道。        

        「可以麻煩你請厄洛斯來這裡嗎？」羅伯教授嘆著氣對我道。


        我知道這是民主時代，少數者服從多數者，可能厄洛斯必須投下決定的一票，但不管怎樣，我都無法假裝，無視那蔓延在地平線的火光。


        我看著羅伯教授，羅伯教授對我點了點頭，於是我轉身走到厄洛斯的背後，但面對厄洛斯的背影，看起來是如此沉重，我到底要如何開口？何況還是告訴她，我們剛剛意見不一，甚至快大吵一架；有可能她必須來做出最後決定。


        我走到厄洛斯的身邊，並坐在她的身旁，我只覺得壓力好大，為什麼突然發生這麼多事情，但我知道我們每個人壓力都很大，我真的無意跟奧度吵架的，真的。


        我側著頭看厄洛斯，他仍然低著頭蹲在地上不發一語，我覺得我應該說些什麼，來打破這場沉默，但所有我能想出來的鼓勵話語，似乎此時都變得完全不適用，我甚至連我要用什麼立場，去對厄洛斯開口說話都不知道。


        但此時，耳邊一聲女聲打破了沉默。
        

        「你可以跟我說說，你父母的事情嗎？」厄洛斯無神的望著遠方道。


        我看著遠方的火光之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沒聽過''父母''這個名詞了，不，或許是我從來都沒聽過也說不定。


        「我的父母親都死了。」我冷冷的道。


        厄洛斯轉頭看著我。


        「準確地說，我從來沒看過我的父母，我是個孤兒。」         
  
        「我很抱歉...。」厄洛斯道。

        「不，你沒有錯...有錯的不是我們這些善良的人。」我看著遠方。

        「所以我們不用自責，你想說的是這個嗎？」厄洛斯道。


         我看著厄洛斯的臉微笑，默認了這個問題的答案，而看樣子，她似乎恢復了些。        


        「但你們吵架了，對吧。」厄洛斯看著我道。

        「奧度想去芝加哥，我想去羅切爾鎮。」我道。

        「羅伯教授呢？」厄洛斯問道。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道。


        隨即而來的是一陣沉默，因為沒有人可以確定，或保證，去哪裡就一定是對的，真的沒有人可以。         


        「陪...陪我去！！」厄洛斯道。


         沒有關聯的話語突然蹦了出來，我看著厄洛斯，她也正看著我。
        

        「陪我去芝加哥，拜託你。」厄洛斯道。

        「這...。」我遲疑道。

        「我知道你考量現實，但經歷了那一切後，對我們而言，除了活下來以外，更重要的是必須去追尋這一切的真相，追尋這世界本來的真相，不是嗎？」厄洛斯緩慢，卻堅決的說出了這句話。         


        我看著厄洛斯，她現在雖然看起來狼狽不堪，但給了我一種決心，那是可以衝破一切的決心，也是我從未有過的決心。


        「我知道了，我相信妳。」我看著厄洛斯道。        


        我起身後對著羅伯教授和奧度揮手，示意要他們過來。


        「我們去芝加哥吧，現在。」我說道。


        我看著遠方的火光之城，我想，過去或許我曾經後悔，但我還能決定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