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妳好像總是一個人啊。為什麼都不找別人說話呢？」
在夢中，子御看見自己在教室和坐在隔壁坐位上的女同學說話。很奇怪地，她正是那個在頂樓遇見的女孩。
女孩雖然像是開口講了什麼，但子御什麼也聽不見，只見夢中的自己好像能解讀她無聲的話語似的，露出一抹微笑。
「不可以一直不跟別人說話的，」自己親切地對她說，「就算不喜歡，總是一個人的話絕對會感到孤單的，而且會給以後留下遺憾喔。」
女孩又開口說了什麼，只見自己在她說完之後露出了苦笑。
「嗯……如妳所說，我自己也不太跟別人交流，似乎沒有資格對你說這種話……呵呵呵……」
女孩和自己一樣呵呵地笑著。
「感覺我們有點相似呢。」自己接續說道，「能做朋友的話，我只會感到高興得不得了啊。」
真的？
女孩似乎這麼問道。她那張帶著些許懊惱的表情。
「嗯！」
她開心地笑了。
從睡夢中清醒，看看擺在枕邊的鬧鐘，不過也才剛過午夜。子御完全沒有想，自己也會有夢見女孩子的那天到來。
原本想要再度入睡，但充斥心頭的疑問卻令自己輾轉難眠，於是爬下床，打算到客廳去喝杯開水。
客廳裡，父親就坐在沙發上看著昨天的過期早報。
「爸，你還沒睡啊。」
父親將報紙向下擺放。
「我是不打緊。倒是你，怎麼了？失眠？還是做惡夢？」
「我又不是小孩子，已經不會因為做什麼夢而睡不著了。」
「不，真正會因為夢境失眠的，只有已經長大的人。」父親笑著，他點起一根菸後，目光焦點又回到了報紙上頭，「做了什麼夢？說來給老爸聽聽吧。」
子御臉上露出一絲尷尬。單就這方面的事情，父親的確一向對自己瞭若指掌，無論再怎麼隱瞞，也絕對瞞不過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雖然這是令子御頗為頭疼的一項事實，但他也只能接受。
「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夢啦……」子御慌忙的說道，「別提了。」
「喔，這樣啊。」父親一副無所謂的繼續看著報紙。
子御鬆了口氣，他可不覺得這奇怪夢有什麼分享的意義存在。喝下水的那一刻，心頭上的憂悶彷彿也跟著一起沖走了。
「記得，內褲要自己洗啊。」
「噗嗚！」
父親突如其來的一句，害得子御不小心將嘴裡的水嗆進鼻腔裡面了。
「我說，不是那種夢啦。」
「啊？哪種夢？」
被父親擺了一道。子御嘆了口氣，接著把杯中的開水一仰而盡。
「最近感覺你好像遇到了什麼困難，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而且並沒有發生什麼事，不用擔心。」子御口氣有點不耐煩地說。
父親一臉疑惑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
「你從醫院生活畢業之後，雖然麻煩事全都沒了，但這之後你開始常常恍神，要我不擔心也挺不容易的。」
「是……嗎。」子御面無表情地盯著父親，勉強將硬梆梆的嘴角微微上揚。
之前曾向父親問過有關自己過去的事，但父親卻推辭說自己年紀已大，記憶力減退，把很多事情都給忘光了。子御很清楚父親只是不想讓他記起曾經發生過的某些事，所以之後便一次也沒提起過。
子御也曾經想過自己也許真的遭遇過什麼可怕的事，雖然曾有過不再追究的打算，但那些過去已經成為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話題了。如果什麼都不過問，那樣渾渾噩噩地活著似乎沒有多大的意義。
這個感覺，就像失去了雙手，卻還能像以前那樣好好地拿東西一般。
「那，我回房間去了。」
「我總是覺得，也許你媽跟你有同樣的狀況。」
父親這一句話讓子御止住了腳步。子御從小到大，頭一次聽見父親主動提起關於母親的事。
由於母親是因為自己難產而過世的，所以子御一直覺得很對不起父親。雖然曾因為好奇而詢問過有關母親的事情，可是父親卻總是簡短幾句話就結束了，似乎表明了不想談這些事。
「唉呀，我怎麼突然提起她來了？」父親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子御從沒見過父親如此的神情。聽見父親提起有關母親的事，他反射性地走回客廳，在父親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你還是沒變，一直對你媽的事很感興趣啊。」父親那與自己印象截然不同的笑容仍掛在臉上。
「你媽一直是個很古怪的人，常常會看著某個東西發一整個下午的呆。有時候她會一個人自言自語、突然流下眼淚，甚至還會突然笑出聲音來。沒有人知道她在幹什麼，或者她在想什麼。但因為長得實在太可愛了，即使行為這麼奇怪，還是有過不少的仰慕者，雖然最後都被嚇跑了。」
父親遞一根菸給子御，子御板著臉不予理會。
「我向她表白的時候，她一開始非常的吃驚，不過因為我的魅力無限大，所以她漸漸地就接收我了。」父親滿臉得意的點頭。
「嗯。」
不過這對他兒子來說並沒用任何笑果。
「向她求婚的時候，她突然問了我一個奇怪問題。她說：『如果有個人行為舉止很奇怪，而且是非常非常地奇怪，奇怪到讓人覺得害怕，甚至還會讓人覺得那個人的腦子有問題。你覺得，他能有得到幸福的權利嗎？』」
父親講到這裡話便停住了。
「你回了她『當然會』，然後她就很開心地答應你的求婚了，是吧？」子御懷著一種正在看肥皂劇的心態問道。
「只是，我那時候回答了『不太可能』……」
「什麼！」
子御拍桌，很激動地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不會吧？爸，你那時腦袋有沒有燒壞？」
父親深深吸了一口菸，許久沒有反應，直到他將那團灰色煙幕吐出來，才終於有所動靜。
「我想，大概真的燒壞了。」父親將眼皮緊閉，緊緊蹙眉的樣子，為當初那個回答似乎是百般地懊悔，
「我一遇到緊要關頭，說出來的話就會不經大腦，當下我已經察覺這個回答實在爛透，以為自己已經完蛋了。可是你媽卻因為我的回答，馬上就答應要嫁給我，真的讓我完全處在狀況外。」
「哈？」
有沒有搞錯？得到那種回答，竟然能夠感動到馬上答應求婚？子御錯愕地不知所以然。
「結婚之後，我一直覺得自己根本不配做她的丈夫，你媽明明被我那句無心的話傷害到了，卻還是答應嫁給我這個傻子。我都不知道誰才是真傻了。」
父親說到此處，語氣開始變得愈趨暗淡。
「你媽只是單純地不想讓我因為一句話痛苦大半輩子，是個非常細心善良的人；而我，只不過是自私地想得到她的愛罷了。你媽過世之後，每當我一再想起她，就會越覺得自己對不起她。我還真是個懦弱無用的男人。」母親的故事，在這句話結束的半晌之後，隨著寧靜的夜晚沉眠了。
父親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他無視半夜吵到樓下鄰居的可能，飛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間。等他回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疊筆記本。不，那只是一本頁數相當多的筆記本而已。
「子御……」父親原本還在抽菸，就如此劇烈地活動，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他把筆記本一手拿著，在子御的面前晃來晃去，「你還記得這東西嗎？」
「這……是什麼？」
「果然不記得了啊，」父親搖搖頭，「這是你以前寫的日記。原本醫生說你病好了要扔掉的，只是因為想起你媽，所以最後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把這些東西拿去丟掉。」
厚厚的筆記本，封面上只有很工整的「不存在」三個字。
「如你所想的一樣，這裡面應該有你一直在找的答案……」
子御伸出手想拿，可是父親反應很快地把筆記本抽了回去。
「在看這本日記以前，我勸你先做好最充分的心理準備。」父親把日記遞了過去，卻在子御的手快要觸及的霎那間又抽了回來。
「幹……」
看見父親猛然變回原本嚴肅冷血的表情，使得原本想說的「幹什麼啊」到一半中斷了，感覺就像罵髒話一般。由於場面十分尷尬，這下子御反而更加不敢出聲了。
「我希望你可以從最開始看起，藉著這樣慢慢知道自己的成長情況和變化。還有，如果感覺不舒服，就不准勉強自己看。你要答應能照我說的話做，我才能安心地交給你。」父親的情緒隨著警告而越來越激動，他擺出一副流氓般的表情，
「這些都是讓你相當痛苦的回憶，老子是基於想讓你有自我成長的機會才給你的。要是之後又變回那該死的老樣子，到時看我怎麼修理你，小兔崽子。」
子御冒了一身冷汗，父親的口氣接著變得稍微溫和了些。
「總之，好好珍惜自己的回憶吧。」
雖然從父親那收下了日記，但子御並沒有翻開來看。
想起父親的警告，那本日記裡的內容是以前讓自己痛不欲生的噩夢，好不容易才忘記的，才過一年，卻又要讓自己回想起來。
自己的以前寫的日記，似乎就像希臘神話中的潘朵拉盒子，只要輕輕一翻開，也許這整個世界就改變了，也許自己又會變回老爸所謂的「以前那該死的老樣子」。
擺在書桌上的日記，彷彿正張牙舞爪著，已經隨時準備好將自己的靈魂生吞活剝。
這大概就是一直以來在追求的答案，總算找到了，自己卻又這般地膽怯。看來自己和父親是一樣的，是個懦弱無用的男人。
這天晚上子御才真正意識到，這過去的一年，其實他都不曾打算要面對過去，只是躲在角落裡自怨自艾，一味地讓自己更加孤獨、讓自己更加絕望。
原來自己一直都是這麼愚蠢的。
待續。
－－－－－（我是分隔線）－－－－－
下意識地火速更新，差點把自己給燒了。
希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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