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章
少室山,夏夜的山林沒有點點螢火相伴,就連蟬鳴也只是稀疏幾聲叫的鬼魅。
原因無它,便是此處今日被一批軍隊佔據,作為練兵之用。渴望平和的螢火,早已感受到隱沒在山林大隊將士中肅殺戻氣而躲避,更別說那些只一有驚擾便停止奏鳴的蟬兒了。
鷹鳥振動著翅膀,飛旋在這漆黑山林的上空,利眼直盯著一處黑暗中的白點,備俯衝獵殺──
咻,紅色劍光一閃,鷹鳥靈巧一閃,再次遨翔而去。
棕色的身影自林中躍上山坡,在月光下顯露出的面容竟是柏喬。
收起朱禺,將在草堆上嚇得動彈不得的白兔給小心放到隱密的他處,輕笑道:
「小心躲好,下回就沒這麼好運了。」
好不容易回復正常的白兔,並未姑負他的好意,沒多久便跑的不見蹤影。
柏喬見狀,放心的靠著樹幹坐了下來。
這裡應該可以了,離方才紮營處有段不小的距離,山口還有茂盛的雜草掩蓋上山的小徑。如此一來,便很難能發現他的蹤影了。
從前襟拿出預先帶著的藥丸吞下,苦辣澀麻的藥味很快的佔聚味蕾,冷汗自體內逼出,全身卻焦燥起來,迅速的失去力氣──
即使難受,但他知沒事,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任務』所做的假象。
服下佯傷藥,會暫時失去所有的行動能力,仿彿受了重傷一般,是為了取信追尋而來的同伴所用的伎倆。
這次暮雲的『任務』是奪得守關將領的領牌,他與暮雲一組已成功闖了三關,但真正的『任務』卻是現在才開始──為了私情忘却使命,或是放下私情貫徹使命。
暮雲會發現嗎?能完成任務嗎?
希望他完成任務,又希望他能找到自己……
前者表示暮雲已成長到能獨自完成任務,後者則表示他在暮雲心中的地位……
嘖,想些什麼。柏喬搖頭,但才一個輕晃便感到無比的疼痛,便停止了動作。
肯定是這藥的效用作祟,害他盡是胡思亂想。
他還是好好在這等著,等著天明時暮雲回報任務的好消息吧。
興許是週遭的靜,又或是藥的作用,柏喬感到眼皮沉重,昏昏沉沉之間,回想起稍早的時候……
※※※
取得第三位守將的令牌,暮雲信心滿滿,肯定自己能夠完成這次的任務。
柏喬也相信暮雲有這個能力,只是真正的考驗是今夜才開始,但現在的他還不能說明白。
然而此時天晚已暗,為了留存體力,他們決定在這少室山搭營一宿──當然,這也是『任務』計劃中的一部份。
躺在營帳裡,柏喬狀似休息,其實正豎耳等待帳外的信號。
暮雲全然不知今晚的行動,仍笑著說:
「若我沒猜錯,杉青他為了獲勝,一定會故意強忍不睡,想趁夜領先我們。」
「那個傻瓜,此地不少山賊,倘若夜裡摸黑行動,說不定正好撞個正著。」雖是這麼笑著弟弟,但他相信與杉青一組的蘭茵,也會想法子執行『任務』。
「所以我們還是先養足精神,待明日天亮之時早些動身,繼續奮戰!明日一早才是關鍵。」
有了主意,暮雲翻身就要睡去。
明明實力已不輸那些戰場將領,性子卻還是像個娃兒一樣,說風是風,說雨是雨。
可要是他真睡了,『任務』可就真的不能完成了。
所以那時候,他故意打斷暮雲的睡意,和他談起蘭茵,捉弄他與蘭茵的關係。
但不知怎麼的,原先戲謔的嘻鬧卻漸漸的談到了未來理念,在暮雲誠摯的話語下,連他也認真的了起來。
還記得當時,他這麼問著暮雲,「你有認真想過,自己將來要做什麼嗎?」
暮雲想也沒想的反問:「我們從小習劍,不是彼此誓言將來投身軍旅,奮勇殺敵,以報效國家嗎?」
「投身軍旅,奮勇殺敵,以報效國家?」
「對!我們一起報效國家朝廷,建立不世功業,好讓師父來日能夠以我們為榮!」
暮雲站起身,對著看不到的遠方壯志凌雲的說著,回首低望仍躺卧的柏喬,笑道:
「我們繼續一起互相砥礪期勉吧!」
「我真的很高興聽你這麼說,暮雲。不過,我清楚自己在武藝上的資質有限……尤其最近,我已益發明白此事──」
這不是為了『任務』而說的謊,而是他是真的如此認為,清晨的比試更讓他明白自己的能力。
「柏喬……沒這回事!」
聽出暮雲語中的警張,柏喬笑著起身,說道:
「我說這些話,並非為了埋怨……相反的,而是我已認真對此有所思索!既然自己所長並不在此,那麼,我應該及早向爺爺學習用兵之術。」
「用兵之術?」暮雲一臉不解,他怎麼不知道柏喬有這個興趣?
「仗劍,最多不過打倒數人──而一位優秀的將領,卻可戰勝千萬人!」拿起朱禺,看著上頭倒映的面容,柏喬說的堅定,「或許,這才是更適合我的報效國家之道!」
像是在說服著什麼,暮雲亦或自己。
暮雲也被他堅定的語氣說服,笑著祝他早日成為和爺爺一樣的名將。
「柏喬,我希望能夠見到你成為一位偉大名將!」暮雲將拳抬至柏喬面前,雙目烔烔,「我想見你帶領大軍,替皇上掃平割據江東和蜀中的逆賊們,實現一統天下大業!」
「謝謝你,暮雲──為了你這一席話,我張誥將來一定要成為一位偉大名將給你瞧瞧!」
柏喬抬起拳迎向暮雲,回應他的期望。
「那麼,我也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士──到時,我心甘情願當你麾下衝鋒陷陣之前鋒,替你建立勳業!」
這一夜,他們在這帳蓬內擊拳,約定了未來的志向。
他永遠忘不了當時燭火下,暮雲燦笑的面龐,真心祝福的笑容。
只是沒多久,他便收到了爺爺的信號,正式執行『任務』。
※※※
當月寒凝聚的露水自樹芽滴下,落在柏喬有些脹疼的髮頂,他才發現自己原來昏睡,夢了一回方才帳裡的情況。
抬起頭,一輪皎月高掛在天際,暈白了漆黑濃重的夜色。
「原來,今夜的月光這麼美啊……」柏喬忍不住讚嘆起這夜的美景。
看時辰,應是過了丑時。
暮雲還未找來,便表示他已去完成任務了吧。
果然,暮雲和他不一樣,將來會是個有所能為的戰士──咦?
是藥的關係嗎?還是他仍在作夢?
面前這急奔而來的,是……
「柏喬,原來你在這裡!總算找到你了!」暮雲焦急的蹲在柏喬身邊,擔憂地與他對望。
「……暮雲,怎會是你?」真的是暮雲來找他了?
「柏喬,你怎麼了?」暮雲伸手探向柏喬的額際,略高的體溫與濕透的冷汗,都顯示著此人目前的不適。
「襲擊我們的,似乎是此地山賊……我追過去時,在黑暗中了對方一箭……」
口頭說著預先編好的謊話,心裡卻對暮雲的歸來感到喜悅。
該訓斥的,不能忘了爺爺的任務之類的。
他說了,卻忍不住嘴角的上揚。
他笑了吧?他以為自己有,其實藥效讓他連說話都要費上許多力氣,哪還顧得上什麼表情。
只是看到暮雲心急如焚的樣貌,他便覺得這令他難過不已的不適,也不算什麼了。
原來,在暮雲心裡,他也這麼重要。即使只是『師兄』,也好。
他還記那後來,在暮雲的堅持下,他與暮雲前往最後關卡就醫。
沿途,他因無法行走而需靠著暮雲的攙扶。
皓白的髮絲在他的耳畔搔動著,微熱的氣息在他頰邊吐吶。
僅需偏首,便能見到一張俊毅的側臉。
本是想叫他休息的,卻不由得望著,痴了。
是藥效吧,讓他為傲的自持崩落了,所以現在才會任由心頭不可能的妄想增溫。
但,即使已經靠的如此近,卻仍感到他們之間有著遙遠的距離……
突然間他想起今晨,走在暮雲與蘭茵身後的景象。
暮雲與蘭茵毫不踰距,一前一後地走著,他卻看到了他們之間,有道破不開的羈絆,將他們緊緊繫在一起,誰也分不開。
這樣也好,與她的羈絆,與他的距離。
就讓它繼續,在那吧……
心微微的痛著,唇微微的笑著。